太夫人的寝宫在孤竹宫的最深处。还未进殿,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通传入得寝殿,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妪正斜卧于榻上。虽正值夏月,屋中却立着一个黄铜暖炉,老妇的身上依旧穿着一领锦棉袍,似是十分怕冷。
众人落座说得来意,伯颜将那个铜匣恭敬地放于老妪面前的大案之上。召伯虎上前一摁铜匣顶端,当啷一声,铜匣变成了四张铜片摊在了案上,一个细脖大肚的陶瓶赫然立在了眼前。陶瓶肚上画着三样完全不相干的物事:一条五色斑斓的怪蛇,一枝外形似麦却又开着蓝色花儿的怪草,一只酱红色的怪异甲虫。三物蟠曲纠缠,分外夺目。
代善打量笑道:召相,此等怪物便是那味海药么?
代相,此乃海上渔人部族之秘药,叫大散寒。召伯虎饶有兴致地指点着陶瓶上的画:君上且看,这怪草叫蒒,产于大河入海处的孤岛,每年七月成熟,却不能立即采割,须得渔人扎帐守望,直到冬日枯干方能连根拔起。渔人叫这蒒草为禹余粮,说是大禹治水时天寒地冻,将谷饼冻成了石块,人不能食。大禹命抛于河中以水化之,不想经河水一泡,谷饼便筋韧可口,但咬一口,人便浑身热汗。大片饼渣随波逐流入海,被海浪激上小岛,便生出了这种蒒草。此草果实如麦粒,渔人又呼为自然谷,热力奇佳,入药为驱寒神品也。
召公果然博学,那这条怪蛇如何?孤竹君听得入神,也插问了一句。
这是东瀛海蛇,色如火红,长在冰海极寒中游食,极难捕捉。渔人远舟入海,唯在冬日登荒无人烟之孤岛,方可偶然在海潮鱼群中捕得一两条而已。但有一蛇入舟,渔船便温暖如春,渔人又称火海蛇。入药妙用无穷也!
嘿嘿,讲究如此之多?这只带毛甲虫如何?代善问道。
召伯虎指点道:甲虫叫射工虫,还有三个名字:射影,短狐,蜮。此虫生于山溪阴湿处,性极阴寒,口成弓弩形,于丈余之外能以寒气射人。但中气射,人便生出热疮,急需大冰镇敷三日,否则无以救治。此三物各一,入兰陵果酒一坛,浸泡三冬,便成绝世大散寒。
一直不做声的太夫人不禁喟然一叹:此等宝物,难为天子想着我母子了,老身受之有愧也!
太夫人何出此言?召伯虎笑道:物尽其用,此乃缘份也。
见母亲兴致颇高,孤竹君亦来凑趣:嘿嘿,此药神奇,只怕是不好喝也。
召伯虎笑道:此药有射工虫,最是好喝。君上请看。
说罢从摊开的铜片中拿下一只镶嵌的陶杯,又拔下一根镶嵌的铜针,将陶杯口倾斜对准陶瓶大肚一黑点下,而后用铜针向陶瓶大肚的黑点上只一刺,一股红亮的汁液激射而出,顷刻半杯。召伯虎迅速伸掌一拍陶瓶,红亮汁液骤然断线。
召伯虎捧杯笑道:此瓶有射工之气,不可开封。每三日,饮半杯,太夫人可记住了。常人几杯便可散寒,太夫人多年老寒腿,一瓶之后若未痊愈,虎当再为设法。来,敢请太夫人饮了此杯。
太夫人悠然一叹:此等天地神奇,一瓶不可,便是老身命该如此也,何敢劳召公再为设法?来,老身便饮了!
旁边的内侍突然一步跨前:禀报太夫人,此药诡谲,容宫医验过再饮不迟。
还未容孤竹君开口,太夫人一摆手:不必,天子与召公与老身素无交集,岂会存有害人之心?举起陶杯吱的一声吸啜个干净,一亮杯底笑着对儿子说道:召公千里送药,情
谊匪浅,当于宫中设晚宴以款待远客。
孤竹君自是应承不止,召伯虎亦是拱手一揖:多谢太夫人关怀,虎不胜感激之至。
见母亲用了海药景况尚好,孤竹君亦是颇为感激,遂主动言及召伯虎关心之事:召公欲往土长城,沿途皆诸戎聚牧之地,倒是可以提供向导与国书。目下战事平定,诸戎内讧,很多部族倒是能给孤竹几分薄面矣。
召伯虎机敏无双,自是明白孤竹君言后之意,悠然笑道:多谢君上了。噫?太夫人头上恁多汗水?
说话之间,一旁的太夫人额头大汗淋漓,老脸涨红,连叫道:怪煞也!如何这般燠热,搬开暖炉。
及至搬开屋中暖炉,太夫人犹自喊热,竟将身上的棉袍也脱了,喃喃自语道:这入夏了就是不一样,热得好快。噫!不对也,这膝盖骨酸痒得甚怪……
召伯虎蓦然醒悟,惊喜笑道:大散寒!见效了?没错,太夫人大喜也!
孤竹君醒悟过来,嘿嘿嘿只笑个不停:果然是大周神药也,这……这人情恁大了。
太夫人亦是惊喜不已,摇晃着要站起身来,嘴里嘟哝着:可是怪了,四肢百骸都软得要酥了,酥了……说着脚下一软,竟跌坐于地。
孤竹君兴奋得满面红光,连喊:来人!
两个侍女飞步而来,孤竹君一声吩咐:快!抬竹榻来,教母夫人安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