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如此摆设并非因为女主人文武兼备,乃是因为卫侯和常在此起居之故。乌日娜的大红裙裾撒开在坐席之上,手中拨弄着七弦琴,时不时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转胡妃,因何烦恼?一个清丽甜美的声音在幽静的大屋荡了开来。
乌日娜柳眉一竖:如此呼我,定是巫隗姐姐了。
转胡妃明白,我也无须隐瞒。
是社领还是卫夫人派你前来?我已成囚徒死鱼,为何还要痛下杀手?乌日娜舒缓地抚弄着竹简。
转胡妃因亲弟逝去,哀痛过甚,抑郁而终,当是上策。
乌日娜站了起来。那座剑架轻轻地摇晃了一下。灯光下,她的大红长裙颇有些空荡的意味,虽依旧风韵倾国,但整个人却显得干瘪无生机。
她的眼睛盯住了那座剑架,叹息一声说道:看来,我姐弟早已是南林社的弃子了,只可笑,我们还浑然不觉也。我就不明白了,社领一直想取召公相位而代之,我这么做乃是帮他早日如愿,他为什么要与我作梗?
为什么?巫隗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的野心太大了。社领救你出番国,将孤竹公主的身份还与你,并送你入卫宫,乃是为了长远之筹谋。师傅想做周相,然却从未想过要召公性命,毕竟召氏封地陇西,举族乃关中族望,岂能随意死于非命?勾结东猃狁,火烧朝歌粮仓,致使边军陷入诸戎重围……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闯的祸事太大了,南林社也兜不起。何况,她顿了顿:隗子良乃是我的姨表兄。
姨表兄?乌日娜微微一惊,旋即点头道:难怪得,难怪得……好吧,我姐弟虽死,然却终于报得父仇,也算是值了。
巫隗的目光蕴意十分复杂,既有几分厌恶,又透着几分怜恤,她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你我相交一场,如今你死之将至,我也不忍心让你做个糊涂鬼。一直以来,你都视我表兄多友为杀父仇人,其实……你是恨错了人。
你是什么意思?乌日娜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当年,你父贴多尔虽被师傅扶上了孤竹王位,却不肯听劝,非要刺杀我表兄以报断臂之仇。而师傅有他自己的谋划,断不能让我表兄身死,谁要坏他的事,谁就得死。所以……你父亲是自作孽,不可活矣!
这么说,我父亲是社领杀的?乌日娜的声音变得嘶哑而颤抖。
看着巫隗肯定的目光,乌日娜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厉的狂笑声:哈哈哈……这么说,我父亲,莽尔古和我……我们一家都是社领手中的棋子了,能用则用,妨事便弃?哈哈哈……枉我视你们为救命恩人,没想到南林社才是我真正的仇人和敌人!我……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巫隗言语冰冷:身为棋子,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要有可利用的价值,而不是挡主人的道。这个道理,你父不懂,你更不懂,只有你弟懂其中之道,只可惜,却被姐弟亲情所绑架,白白送了性命。
弟弟……乌日娜目中噙泪,喃喃道:姐姐对不起你,真的是姐姐害了你啊……
她擦了擦脸上泪水,毅然走到大案前席地就座,猛然挥臂而下,七弦琴突然间叮咚而起,略嫌沙哑的嗓音发出悲怆而激越的吟唱:
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安兮,汩徂南土。变白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党人之鄙妒兮,羌不知吾所臧。
浩浩大河兮,分流泽兮,修路幽拂兮,道远忽兮。世既莫吾知兮,
人心不可谓兮。怀情抱质兮,独无匹兮。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吾之异彩,伯乐既殁兮,骥将安程兮。人生禀命兮,各有所措兮。知死不可让兮,愿勿爱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将以为类兮……
如此琴音夜半大作,更有心碎待死之绝唱相伴,激越回荡,令人心痛欲裂。
悲怆的歌声中,剑架后走出了一个黑色的纤细身影。只见身影在乌日娜身后遥遥推开,双手虚空按摩一般,一团淡淡热气生出扑向七弦琴,浓浓热气中闪烁出一束极细的七色光芒,直贯入乌日娜脑后。
乌日娜迷惘地呻吟了一声,似乎怀着甜蜜的梦幻微微一抖,随即扑倒在了大案上,满头乌发顿时撒满了七弦琴。只听轰然一声大响,七弦琴弦断声绝。
巫隗颤抖着走到案前,微微一躬:别怪我,都是他人之棋子,你错就错在认不清自己。说完,倏忽消失了。
次日清晨,前日在卫姜宫中歇宿的卫侯和接到了冷宫宫令的急报:弃妃乌日娜昨夜死了。
卫和嘴角抽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还是一旁的夫人卫姜问了一句:死因为何?
同来的宫医低首道:面如婴儿之恬淡,当是抑郁多日,心力交瘁而亡。
卫和松了一口气,挥挥手,斥退众人后,瞟了卫姜一眼,冷冷道:你的动作倒是挺快呀!
卫姜目光毫不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