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殿里鎏金卷耳的瑞兽香炉嘴顶上,静静地泛着白色静神的香烟,丝丝缕缕,绵绵不绝。而殿外的连廊里,杨智与杨宸并行许久,也没有开口说话,长安城里满城的火树银花在遥远的夜空当中绽放出噼啪声响,越过高高的宫墙,也能让他们兄弟二人偶然看到两分。
两人不约而同地被宫外皇城之中的烟火所吸引过去,曾几何时,年少的他们也曾盼着明年再长高一些,看得更多宫外的世界,直到他们都意识到,无论长得多高,他们站立的地方,都已是天下人仰望时得屏息神色噤声难言的高峻。
带着几许宫中御酒的醉意,杨智选了一处连廊坐下,还亲自伸手扫了扫一旁,抬头向杨宸唤道:“陪朕坐会儿”m..cc
“诺”
杨智知道杨宸心里因为今日武安殿的议事而有怨气,但他贵为天子,许多事,也并不能全然凭着心意。他自幼便瞧不上那些为了几匹汗血宝马便敢发兵十万远征万里的君王,所以自然也不可能为了自己弟弟出一口气,不顾大宁儿郎的生死,劳师远征。
“还怪朕呢?”
杨智的手掌拍到杨宸的大腿上,又转过身用另外一只手拦住了杨宸打算请罪的举动,摇了摇头:“这儿不是奉天殿,也不是甘露殿,只记得永文元年父皇刚刚登基时,咱们兄弟俩在这儿说日后要做大宁朝里最快活的郡王。这才几年,我做了皇帝,做了九五之尊,你做了楚王殿下,麾下兵马,我大宁朝无人能及。咱们的命,也没顺着咱们的心意,今日的事你可以怪朕,却也不能怪朕。”
“臣弟不敢”
杨智像是记起了什么旧事一般,扯着杨宸说道:“你啊,也只敢和朕置气,是不是朕太宠你了,让你胆子大了一些?”
杨宸默不作声,但心里也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今日议事的人若不是自己的皇兄,而是父皇,或是皇祖父,他还敢有这番怨气么。
“景清的事,朕不追究,朕从不信什么锦衣卫行遍天下,天子就能耳目直达四海,南北内外,人皆惮服,天子皇权,可令万里。可你的胆子太大了一些,毕竟是堂堂的二品朝廷命官,你让他身死狱中,就不怕百官忌惮你权势太甚?”
杨宸闻言,自己从杨智的身边站了起来,请罪说道:“臣弟如今的权势太盛,别说百官忌惮,就连臣弟自己,也常常不能自安。还请皇兄取回臣弟的虎符,这北境四道的三十六万兵马,皆在臣弟一人之手,臣弟惶恐!”
面对向自己作揖请罪的杨宸,杨智也缓缓站了起来,还是刚刚那副宽和的神情,把杨宸的手推了下去:“这些兵马交给你,朕才能睡得安稳,这一次巡边打理得不错,朕本意是打算让你继续领兵,趁此机会,好好的查一查这自立国以来,靖边的饷银越算越多的糊涂账。但如今,朕还得让你去做另外的一件事。”
“是江南的税案?”
杨智轻轻抬起右手,原本就与兄弟二人相距十余步的内宦和宫人们在高力的带领下又向后连再退得远了一些。
杨智举目远眺,望向皇城之外撕破夜幕的些许火树银花,叹着气说道:
“大宁朝开国至今,已历三十二三载春秋,皇亲勋贵遍于天下。按规制,一个亲王每年就要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又一千匹。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
而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些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父皇和王阁老推行新法,其要义,便是最后这一道的:不以尊卑之亲疏而赋税,而已有田亩之人赋税,任他是什么亲王,勋贵,世族,还是官绅,有田者赋税。
圣人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朕八岁时听父皇叹气便知道这当中的道理,父皇呕心沥血,弹压勋贵,贬抑世族,为的便是我大宁有朝一日可鉴历代兴亡而有神器长久。但如今,只是区区一座江南道、一座淮南道的衙门,就敢给朕交这么一笔糊涂账,天和元年江南财税不及广武十二年的三有其一,不及永文元年的二有其一。
朕和王阁老算过,便是加上老六锻造水师,克复东台,出水师而定海波,江南财税之积弊,这几年凑一块儿,少说也有六七百万两之巨。朝廷筹措军费,摊派的茶盐诸税,也被这些清流门庭和富户官绅们押到了百姓头上。
朝廷要治浊水,要修连城,要建东都,要举新法而利民,这江南税案之积弊不除,朕要行有为之法,该如何说起啊?你就代朕走一趟,取天子的尚方宝剑南巡,把江南的财税之法,里里外外算个清楚。交于舅舅,只怕这庙堂上的一半臣工都得被扫进天牢。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杨宸不曾开口,真依着他的性子,只怕会:“宁让百官哭,莫教百姓哭”
“朝中之人,你选一人,随你同往吧,这江南道和淮南道衙门后头,还有淮南王府和吴王府,你若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