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想着背水一战——粮草既失,若是不能一举歼灭敌寇,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此刻孤注一掷。同时,众人心中多少还带着怒火:堂堂大樾国铁骑,从未如此窝囊过!若是灰溜溜回去揽江,却不能带着向垂杨或者冷千山的人头,以后他们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行军打仗,最大的差池往往就出在如此感情用事的时刻。众人只想着终于可以和敌人一决生死,又想着己方一万人马,骁勇善战,足够将对方的偷鸡摸狗之徒剁成肉酱。是以,当车轮印进入树林,樾军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全体直追而入,完全忘记了自己不擅丛林作战的弱点。
他们在树林了行进了约莫两三里,天色渐晚,道路难辨,地上的车轮印自然也看不清楚了。领兵的军官命令点起火把来继续追。可是,树林茂密。即使冬季褪尽了树叶,树枝藤蔓仍盘根错节勾心斗角。行军时,盔甲、兵器时时都会被树枝勾住。现在点起了火把,更加要小心不点着自己头上的枯枝。众人几乎是顾头不能顾脚,顾前不能顾后。以至于当他们发现步入一片沼泽时,泥浆已浸没膝盖。
前面的人想要脱身,却动弹不得。后面的人却还不知所以,继续往前。一瞬时,数百人被泥淖吞没。
“退后!他妈的怎么照路的?”众军官们终于喝停了队伍。又重新在地上寻找车轮印。可是满地泥泞,又有这许多兵士踩踏过,哪里还找得着?正低头努力想要辨认,却忽听周围金声大作。还不待人反应,四周围羽箭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在这样枝桠浓密的树林里,转身已经不易,还怎么闪避飞来的利箭?连举起盾牌都可能会撞到旁边的人。况且那羽箭也没有一定的方向。有的似乎是打横飞来,有的却好像从天而降——难道敌人还能飞在天空射箭不成?
不禁迷惑地抬头望。这便看到更加让人骇异的情形——他们的头顶上果然有人,正伏在树上,手中的兵器寒光闪闪。
“敌人在上面!”有些士兵高呼着警告同伴,同时也弯弓搭箭向上还击。
但这时候,树上的人影晃了晃,便听“砰砰”几声,有白色的烟雾中大伙儿的头顶上炸开——竟然是石灰粉!下面的樾军士兵无论是仰头的还是低头的,都被笼罩在白烟之中。有好些登时就看不见了,还有的及时遮住了眼睛,却被身边的人撞倒,更不用说那些石灰入眼又被羽箭射中的倒霉鬼了。一时间,队伍乱作一团。
但毕竟是一支一万人的队伍,在树林里并没有集中一处,有些在队伍后面的人只听到前方骚乱,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正猜测应该是遇到了敌人,应该上前去增援,冷不防身后阴风一晃,脑袋已经搬了家。
“敌人在后面!”这边也发出了警告的呼声。但这呼声才起,又是一阵寒光乱闪——敌人不在他们的“后面”,而是已经杀入他们当中。在这拥挤的树林里,立刻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肉搏战。
若说在大漠平原之上,樾军骑兵与敌人短兵相接,当有绝对的胜算,□□重剑,可以将敌人连人带马钉死在地。若是攻打城池,无论是城头搏斗,还是街头巷战,樾军步兵也可算是所向披靡,凭借着力气和胆色,以一敌三也不在话下。但是如今身在树林,脚下是被冬雨浸得绵软的烂泥地,更有腐烂的苔藓、落叶,令人站不稳身形。四周又多藤蔓、树枝,时不时勾住人的盔甲和兵器。更兼冬雨仍是下个不停,火把明灭,也看不清状况。樾军士兵一切的力量、勇气和武功,此刻都没了用处。与其说他们在和敌人搏斗,不如说他们是在挥刀乱砍。一时砍中了,不知是敌人还是战友。一时也被砍了,亦不知下手的何人。而且,越是混乱,人就越是惊慌。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士兵们已经忘记自己是来杀敌的,也忘记了平素训练中怎样要他们冷静的应对,只是想着若不挥动武器,自己就会被人砍死。所以,当队伍的前锋陷入石灰和羽箭的攻击,尾部就处于癫狂的状态。至于中间的一些人遭遇了什么,几乎无人知道——因为当这场树林中的遭遇战终于止歇,只有几百人从石灰和羽箭下逃生,几百人从肉搏战中生还。他们只顾着狼狈地撤退,哪里还有功夫去深究同僚究竟如何丧命?
到黎明时分,他们才逃回了大营。却见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当时留守的士兵倒大部分都还在,个个满面尘灰烟火之色。说是夜晚再次遭遇了偷袭。虽然凭着营地四周的防势,他们将敌人拒于大营之外,但是敌人不断用火箭进攻,终于酿成了营地大火。他们忙于拒敌,不能□□扑救,以致大部分军帐都被焚毁,许多战马受惊,逃出了营地去,无处追寻。
事到如今,刘子飞的这支队伍已经绝无可能继续在此驻扎下去。不管刘子飞再怎么叫嚷着要报仇雪恨,他手下的将领们都晓得必须承认失败,回揽江请罪求援。几人议定之后,强行将刘子飞绑上了马车,又下令军队北撤。一路上犹如惊弓之鸟,生恐敌人又用什么离奇古怪的法子来追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