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忽而苦笑。他是洞阳派内门执事，修行二十七载，卡在炼气九层巅峰已有八年。这些年他遍访名师，苦修功法，甚至不惜深入虚空裂缝采药炼丹，只为寻一线筑基之机。可每每临门一脚，总觉心头有一团浊气滞留不去，灵力运行至此便如江河遇坝，寸步难行。
如今他明白了??不是功法有缺，不是资质不足，而是心未净。
“痴儿，汝是自知，无法开解，今已知晓，便当速断！”桃道人那一声喝，至今仍在耳边回荡。
齐执事缓缓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他没有回到席间，而是悄然退出乌龙殿，沿着石阶一步步走向后山竹林。夜风拂面，带着几分凉意，也吹不散他胸中翻涌的情绪。
竹影婆娑，月光碎洒如银。他在一块青石上坐下，闭目调息，试图将幻境中的感悟化为己用。可越是静心，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越是清晰：那个丰韵十足的妇人抹泪的模样，卢长老轻拍她背脊的温柔手势……那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幻象之中？
他猛地睁眼，冷汗涔涔。
忽然间，一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年前，他尚是外门弟子时，曾在一次巡山途中救下一名受伤女子。她衣衫褴褛，气息微弱，自称姓柳，来自天姥山附近的小村落。他将她带回山中疗伤，一月有余。那段日子，他们朝夕相处，她说他会讲笑话，说他眼神干净，说她从未见过如此不懂防备的修士。
后来呢？
后来……她走了。留下一封信，说家中有母病重，不得不归。信末一句：“若有缘再见，愿君已成大道。”
再后来，他听闻天姥山一带爆发瘟疫，全村无一生还。他去查探过，只见到一片焦土与白骨。他曾跪在废墟前三日，焚香祭拜，却不知祭的是亡魂，还是自己那一段未曾言明的情愫。
原来……那就是她。
齐执事双手抱头，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十年了，他竟一直未曾放下。那些以为早已埋葬的情感，其实只是沉入心底最深处，借着今日幻阵之力，终于破土而出。
“成家方可修行……”他喃喃重复着桃道人的话，忽然笑了，笑得凄凉，“可我的家在哪里？她在黄土之下，还是轮回之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齐师兄。”一道温婉女声响起。
齐执事猛然回头，只见一名素衣女子立于竹林边缘，眉目清秀，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映照下，她的脸庞竟与记忆中那位柳姓女子有七分相似。
“你是……”
“小婢阿芜，奉刘掌门之命前来寻您。”女子微微欠身，“掌门说，幻阵虽散，但道念未稳者，需有人引路归心。特遣我来接您回去。”
齐执事怔住：“刘掌门知道我会……”
“知道。”阿芜轻轻点头，“他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棵桃树，有的人结满果实却低矮不堪，有的人只结一果却直冲云霄。关键不在果多果少，而在是否愿意亲手剪去多余的枝桠。”
齐执事默然良久，终是长叹一声：“我明白了。”
两人并肩返回乌龙殿，途中阿芜低声道：“其实……我也曾入过幻阵。”
“哦？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一个男人，在雪地里等我。”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梦，“他说，只要我不嫁人，他就一直等下去。可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死在三年前的妖兽袭击中。他是我未婚夫，也是我此生唯一动过真心的人。”
齐执事侧目看她，忽觉彼此命运何其相似。
“那你准备如何？”
“剪掉。”她淡淡一笑，眼中却有泪光闪动，“明日我就向掌门请命，调往北疆守阵塔。那里风沙漫天，万里无人，最适合斩情忘念。”
齐执事心头一震。
待重回乌龙殿，宴席仍未结束，反倒更加热闹。原来张仙惠讲道之后，各宗长老纷纷起身论法，或谈结丹心得，或论剑诀奥义，更有金丹真人现场布阵演示，引得满堂喝彩。
祝翻天不知何时已被扶起，此刻正坐在角落灌茶醒酒，脸色仍泛着红晕。见齐执事归来，他招手笑道：“老齐，你总算回来了！错过好戏了??刚才神雾山那位李长老当场炼出一炉‘凝神丹’，香气弥漫半个乾竹岭，连山中野狐都跑来偷闻！”
齐执事勉强一笑，在他身旁坐下。
殷成海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听说没？姜行止那小子趁乱溜进藏经阁了，说是想找当年锦屏山庄灭门案的卷宗。被守阁童子发现后，差点动手。最后还是刘掌门亲自出面才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