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达海背着手在堂屋里踱步,眉头拧成了疙瘩,粗布鞋底摩擦着青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堂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映得他脸上神色愈发凝重,还带着几分被冒犯的怒气。
“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季达海猛地停下脚步,转向坐在桌旁垂着眼的季夫人,声音压得低,却字字含着火气
“明珠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女儿!什么叫‘早点嫁出去’?什么叫‘眼不见为净’?
程家是好人家,明珠嫁过去是她的福气,可你这话……这话听着,倒像是你巴不得赶紧把她扫地出门!
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这些年,你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疼她?”
季达海想起女儿那双清澈却有时透着懵懂的眼睛,心头就像被针扎似的。
程家今日待汝家的态度,那份尊重和看重,是装不出来的。
程家二房娶媳尚且如此,昭平侯待邓熊如亲兄,程家对明珠又能差到哪里?
这确实是他作为父亲所求之不得的,可妻子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头发凉。
季夫人坐在灯影里,身形显得有些单薄。
她没有立刻反驳丈夫的质问,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泛白。
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沉默。
半晌,她才抬起头,声音有些哑,却异常平静“老爷,你觉得我是讨厌明珠,想赶她走?”
“难道不是?”季达海气呼呼地反问“不然你为何……”
“因为程家要走了。”季夫人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季达海耳中
“昭平侯很快就要带着程家大房回京城了,这你我都清楚。
邓熊少爷是跟着昭平侯的,他必然也要走。
这桩婚事,眼下是定下了,可若不能在他们启程前把明珠嫁过去,难道要让明珠留在家里,遥遥无期地等着?
等程家在京城安顿好,等邓熊少爷有空回来迎娶?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季夫人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程家那样的门第,时间久了,变数就多。
明珠……她心思简单,认准了邓熊少爷,那就是一根筋。
拖下去,万一……万一那边有什么变故,或者邓熊少爷身边有了别人,明珠怎么办?她能受得住吗?”
季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趁着现在两家都热乎,程家对明珠印象也好,把事儿办了。
明珠名正言顺地成了程家媳,跟着邓熊少爷去京城。
有昭平侯照拂着,她的日子才能真正安稳,我这心……也才能放下。”
季夫人没说的是,看着程家今日对汝玉娘的态度,那份郑重和喜悦,她心里既羡慕又酸涩。
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被人如此珍视地迎娶进门,而不是因为她的“不同”而被拖延、被轻视。
她更怕夜长梦多,怕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对明珠而言近乎完美的姻缘,会因为时间和距离而生出波折。
明珠经不起波折。
季达海满腔的怒火,被妻子这一番话浇得只剩下苦涩的余烬。
他张了张嘴,想说“程家不是那样的人家”,想说“昭平侯重情义”,可看着妻子在灯下显得格外疲惫和忧虑的侧脸,那些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妻子的话,虽然刺耳,却是残酷的现实考量。
明珠的未来,经不起赌。
“可……可也不能这么急啊!显得我们多……”季达海颓然地坐到椅子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显得我们多上赶着似的!”
“我愿意!”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执拗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季达海和季夫人都是一惊,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季明珠不知何时站在了堂屋门口。
她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细棉布睡衣,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
她一只手扶着门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正望着父母,里面没有懵懂,反而带着一种季夫人很少在她脸上看到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显然,父母刚才的对话,她听见了。
“明珠?”季达海心头一紧,慌忙站起身“你、你什么时候……”
“爹,娘,我愿意。”季明珠没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认真地陈述,像是在强调什么。
她的目光转向季夫人,声音很清晰“娘,你不喜欢我在家,我知道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猛地戳进季夫人的心窝。
季夫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解释“明珠,娘不是……”
“我自己去跟三熊哥说。”季明珠打断她,语气异常平静,甚至有点过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