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那偶尔得来的,一点点甜,就可以支撑过无数孤独的漫漫长夜。
到底是“浮生叹”啊,辛辣久久盈喉,夹在其中的,有隐约回甘。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她以筷敲碗,唱了句词,“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师父,再饮一碗。”
饮过酒后,涯夫子话多起来,交代她:“还是那句话,修行不是坐在斗室中日夜观心,你比为师自由,还能去踏遍广阔山海。”
又利落补充:“若活不下去了,还是可以来求为师。”
还是那个风趣的“循道者”。
杨烟殷勤给他又倒一碗酒,涯夫子端起来。
她才问:“若我想师父了呢?可以找您一起喝酒么?”
涯夫子捧到嘴边的酒突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思量半晌,低声答:“那必得是好酒才成,还得偷摸着些,别叫旁人瞧见。”
“那是!”杨烟欣喜若狂。
第二日清晨,涯夫子已不告而别。
杨烟心里一空,却也只是仔细将他用过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带了些彩戏道具出门。
她决定重操旧业,到梅树下表演幻戏,给将来回京也好,回定州也好,攒点盘缠。
——
快到十一月中旬,即将冬至,百姓们忙碌了一年,终于能抽出时间猫冬,看表演的人也多,场面极其热闹。
她捏着彩球、彩绳、彩带、铁环,随手一翻就变出一把折扇,然后是一把伞,折扇丢到天上,落下散成了花瓣,伞旋转旋转着就成了一根红色长杆。
再猛地一拍,长杆蓦地消失了……
人群爆发出喝彩声,竟还有人记得多年前这里也曾有个少年幻戏师。
“‘他’在这棵歪脖子树下卖艺时,我还是个小孩儿,而你比‘他’要厉害!”那男子说着往她手中放了几枚铜板,“小时候没给的票钱,今儿补上。”
杨烟抿了抿嘴,没有告诉男子,她就是曾经的那个“他”。
这株红梅树,就是她出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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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表演过,端着托盘坐在大殿檐下数钱,突然从天而降一枚小银锭,砸进铜板堆里,“咣当”一声。
杨烟想也不想,拿过来就塞进怀里。
晚上煮糙米粥时特意多煮出一碗,盛了放在炉边煨着,自己兀自裹进被子里睡觉。
早晨醒来,粥果然没了。
杨烟起身端起空碗,大声抱怨: “这是哪门子的田螺姑娘呦?不给主人做饭就算了,还偷吃。”
傍晚忙完再回来时,发现好家伙,炉子上热着一菜一汤。
真是孺子可教也,她痛痛快快地吃完了。
之后每天等着她的都有饭食,且从来只见饭菜不见人影。
她也有了个田螺公子。
杨烟才不管那么多,有饭就吃,吃完就去忙自己的事情,总是心无旁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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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前一夜,下起大雪。
纷纷扬扬,无声无息。
杨烟裹着棉被,坐在蒲团上在檐下看了许久的雪,想起人生中的无数雪夜。
流浪路上的雪,挑灯夜访的雪,带苏毓回家的雪,辔兹驿封山的雪,烟雨台集会的雪,闻香轩新年的雪,以及倥偬山温泉的雪……
雪落在她的人生中,一层一层堆叠,有孤独寂寞、也有温暖快意的时刻,终于凝成晶莹剔透的冰,洁白地存于心底角落。
那么多个冬天已经过去了。
回到殿中,她冷得有些发抖,在榻上瑟缩辗转到半夜。
迷迷瞪瞪时忽觉有什么粗糙糙暖融融的东西靠近了她。
一只手探过来,轻轻试了试她的额头。
杨烟突然睁开眼睛,一张脸就在她面前,离她那么近。
近到即使昏暗,也能看清他脸上那道剑痕。
男子想逃离已经来不及,被抓了个现行。
“阿艮,你来了。”她道,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
刘子恨僵在那里,连手都忘了如何收回,心跳清晰回响在空旷大殿。
可杨烟立刻翻转过去身子,面向墙壁,嘟囔:“原来是做梦……”
很快就睡着了。
额前的手轻轻收回。
等身侧气息消隐,杨烟才咬了咬唇,没让自己笑出声。
小样儿,还能玩得过她?
这么些年,小狐狸早就炼成了精。
——
第二日,雪霁天晴,杨烟又像个没事人一般,该干啥干啥。
早早起来清扫大殿,燃香给城隍神供奉果点酒肉。
又拎些礼物踏着雪去医源堂拜访陈郎中,随他去给干娘苏盈扫墓。
陈郎中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面庞也刻下岁月印痕,看到她开心异常,絮絮叨叨讲述三年前苏毓回乡探亲、两年前胡九回来过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