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这座曾因黄巾军大本营而喧嚣一时的城池,如今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绝望之中。城墙之上,原本迎风招展的黄色旌旗大多已残破不堪,如同他们昭示的“黄天”理想,在残酷的现实风雨中飘摇欲坠。守城的黄巾士卒们,虽仍持戈而立,但眼神中早已失去了起事之初的那份狂热与希望,只剩下麻木、疲惫,以及深藏眼底的恐惧。
城中心,原本属于太守的府邸,如今是“地公将军”张宝的居所。府内陈设简陋,与昔日官府的气派不可同日而语,唯有壁上悬挂的一幅粗糙的“黄天当立”符图,还能看出此地主人的志向。张宝独自坐在堂上,他身上依旧穿着那套略显陈旧的黄色战袍,甲胄未卸,仿佛随时准备迎战。然而,他那张与张角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刚毅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他的目光,落在横置于膝前的一柄古剑上——藏锋剑。剑鞘古朴,并无过多纹饰,却自有一股深藏不露的寒意。这是大哥张角的佩剑,象征着太平道的武力与决断。如今,剑还在,人已亡。
“王瀚……没有再出现。”张宝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干涩,“这算不算是背弃?”他像是在问剑,又像是在问自己空荡荡的心。
巨鹿兵败,天公将军张角陨落的消息传回广宗,这座黄巾军的“圣城”便在一夜之间,从内部开始崩裂。王瀚,那个神秘的异人,在巨鹿之战后便不知所踪,连同他那些奇特的机关术和莫测的言论一起消失了。东方咏,那位才智超群的女子,也早已预见性地离开。张牛角带着部分并州子弟兵北归,白歧、黄崆那对来自荆襄的奇人师兄弟也飘然远引。
曾经汇聚在“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大旗下的豪杰能士,如今还留在广宗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的,除了他自己和三弟张梁,便只剩下襄楷、五鹿等少数真正信奉太平道、或与大汉朝廷有着刻骨仇恨的道家中人了。
张宝很清楚,大哥张角的死,绝非仅仅因为巨鹿那一场军事上的失败。以大哥那身几近通玄的绝世修为,纵然是剑圣楚天行,能败他,也绝难杀他。他的死,是因为他毕生追求的“黄天”理想,在皇甫嵩大军的铁蹄和朝廷依旧稳固的现实面前,彻底幻灭了。是那支撑他奋斗一生的精神支柱,先于他的肉体垮掉了。他是心死而身殒。
脚步声响起,襄楷和五鹿走了进来。襄楷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儒生袍,只是面容更加憔悴,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当年因向朝廷进献《太平青领书》而被投入廷尉狱,受尽折磨,自此对汉室恨之入骨,是张角最坚定的支持者和知交。五鹿则是一身寻常道袍,面容愁苦,他是太平道中的元老,更注重道法的传承与信徒的存续。
“地公将军,”五鹿率先开口,声音低沉,“皇甫嵩大军围而不攻,并非惧我广宗城坚粮足,他是在等。”
“等什么?”张宝头也不抬,依旧摩挲着冰凉的剑鞘。
“等大贤良师驾崩的消息,彻底瓦解我军心士气。”五鹿叹了口气,“他在等我们自行崩溃的那一天。广宗……守不住的。纵然囤积了再多的粮食,有再多的弟兄,在朝廷源源不断的大军面前,总有耗尽、死绝的一日。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襄楷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守不住又如何?大贤良师虽去,我等岂能贪生怕死?当与这汉室江山,玉石俱焚!”
五鹿看向襄楷,语气带着恳切:“襄楷先生,你这又是何苦?大贤良师已去,黄巾军……气数已尽了。东方先生临走前说得对,大贤良师的死,就代表着黄巾军作为一股‘势’已经结束了。如今困守广宗的,除了我等这些‘首恶’,还有追随而来的数十万流民、信徒!他们要吃饭,要活命啊!他们不应该,也绝无必要为大贤良师一人陪葬!”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敲在襄楷心上:“先生你交友广阔,名望素着,与左慈、许劭等人亦有往来。何必留在此地徒然赴死?当效仿东方先生,趁皇甫嵩尚未全力攻城,悄然离去。以先生之能,或可在外为这些无辜流民、为太平道残存的火种,谋求一条生路!这难道不比为了一时意气,葬身于此更有意义吗?”
“生路?”襄楷惨然一笑,“这煌煌大汉,何处有我太平道的生路?何处有这些贱民黔首的生路?”
“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希望!”五鹿坚持道,“先生,活着,才能看着这大汉江山最终会走向何方!活着,或许还能看到‘黄天’之念,以另一种方式存续下去!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堂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秋风,带着呜咽之声。张宝依旧低着头,仿佛对两人的争论充耳不闻。他早已萌发死志。他很清楚,黄巾军掀起的这场滔天巨浪,荼毒半壁江山,身为首脑的张家三兄弟,绝无可能被朝廷赦免。既然大哥已去,三弟张梁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这承担罪责、与黄巾军共存亡的结局,便由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