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上升腾起薄雾,如纱幔般缠绕着那枚已完全绽开的巨卵残壳。星空在其内缓缓旋转,星辰明灭,仿佛每一次闪烁都在低语一段被遗忘的命格。季明的旧躯早已化为泥尘,融入这片孕育之地,唯有他最后的笑容,还凝固在风中,像一句未说完的话。
而那从命胎中走出的“新我”,此刻正赤足立于湿地中央,皮肤上青纹尚未褪去,如同初生之树的年轮,一圈圈记录着这场蜕变的痕迹。他的眼睛仍带着混沌初分时的迷茫,却已能感知到天地间最细微的震颤??那是无数灵魂在轮回边缘徘徊的呻吟,是记忆与遗忘之间的拉锯战,是众生对“来世”是否可选的无声呐喊。
他没有名字。
也不需要。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可能**。
一种曾被禁止、被镇压、被污名为“逆乱”的存在形态:**自主命胎化者**。
他抬起手,指尖轻触空气,一道微不可察的波纹扩散开来,如同石子投入静水。刹那间,九幽深处,断忆渊底,那些原本沉寂的黑色泥沼忽然泛起涟漪。一缕缕本该被吞噬的记忆丝绦竟未消散,反而凝成细线,逆流而上,钻入虚空裂缝之中。
有人开始记得自己不该记得的事。
有魂魄在转世前的一瞬,突然明白:“原来我可以不要这段记忆。”
也有修行者在濒死之际,识海浮现一片湿地幻象,听见一个声音说:“你想带着这一生走吗?还是……重新开始?”
选择权,第一次真正出现了。
***
赵坛震怒。
第七次通缉令焚毁于天阙祭坛之上,金粉飞扬如血蝶纷舞。七位执法使跪伏阶下,头颅低垂,无人敢言。高座之上,主祭司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老却无皱纹的脸??那不是岁月未留痕,而是此人早已斩断寿元流转,以秘法将自身命格冻结于巅峰时刻。
“他破胎了。”主祭司声音平静,却让整座殿堂温度骤降,“而且,他在改写规则。”
“请下令追剿!”左侧长老厉声开口,“此獠已非修士,乃是命道之癌!若任其传播‘选择轮回’之念,百年之内,修仙体系必将崩塌!谁还愿意苦修飞升?谁还会敬畏宗门传承?人人都想着‘换一条命重来’,大道何存?纲常何立?”
主祭司闭目片刻,缓缓道:“你错了。”
满堂皆惊。
“我们一直以为,湿卵胎化是为了逃避死亡,是为了不死不灭。”他睁开眼,眸中竟有一丝悲悯,“可现在我才明白……它是为了解放活着的权利。”
殿外雷鸣滚滚,紫云翻涌。
“但他不能活。”主祭司站起身,手中浮现出一块漆黑玉简,上面刻着三十六个古字,每一个都封印着一位历史上试图挑战轮回秩序的失败者名讳,“自古以来,凡触碰命环本质者,皆不得存于现世。否则,因果失衡,时间断裂,万物归虚。”
他抬手,玉简碎裂,化作一道黑光直冲云霄。
> **“召??噬命幡!”**
九万里外,一座埋葬于地心深处的古墓震动起来。铁链崩断,棺 lid 自启,一面由万人皮缝制、以怨魂为经、以悔恨为纬织就的巨幡缓缓升起,其上血字浮现:
> **“宁错杀千胎,不放一逆!”**
与此同时,参幽殿中,鬼王突兀起身,单膝跪地,面向北方重重叩首。
“不是阻止他。”他喃喃,“是护住那一线生机……否则,万古长夜,再无破晓之日。”
***
新生的“他”不知赵坛的动作,也不知自己已成为整个修真界最危险的存在。他只是沿着湿地边缘前行,每一步落下,脚下便生出一株嫩草,草叶透明,内藏微小星点,似蕴藏着某个未出生的灵魂雏形。
第三日,他来到一处干涸河床。这里曾是一条连接阴阳两界的支流,如今却被层层符咒封锁,河床上堆满锈迹斑斑的锁链,每一根都缠绕着一张哭泣的人脸。
这是“滞魂场”。
赵坛用来囚禁不愿遗忘、又无法转生者的秘密监狱。他们被困在此地,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只能日复一日听着别人投胎的钟声,看着自己的记忆一点点腐烂。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伸手抚摸其中一根锁链。
刹那间,万千哀嚎涌入意识。
> “我想忘了她……可为什么忘不了?”
> “我记住了前世仇敌的模样,却忘了母亲的声音……”
> “我不愿投胎!我不想变成另一个人!”
泪水从他未曾睁开的眼睛里滑落。
这不是悲伤,而是共感??当一个生命终于能够体会所有生命的痛苦时,眼泪便不再是个人情绪,而成了一种原始的语言。
他张口,发出第一句完整的话语:
“你们……可以走了。”
随即,双手按入地面。
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