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臧霸军屯所在,整个琅琊北部适合屯垦的地区,多已被臧霸为首的流民帅占据并开垦。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互抗争与积累,琅琊北部的军屯区都已完成了堡垒化。
外界高烈度的战争刺激下,臧霸这些流民帅不得不高度团结。
他们的乡党、部众还有投降当奴隶的机会,而他们这类流民帅,如果不是有条件投降,往往会被处决。
所以这些人抵抗外部侵入的决心是很强烈的,偏偏又不肯继续迁徙。
离开耕耘已久的肥沃土地,丢弃花费数年时间垒砌的坞堡,然后背井离乡,扶老携幼横跨中原三千余里去遥远的河东、太原、关中地区,这对已经安定下来的武装流民来说太过于凶险、不划算。
流民帅若不能照顾绝大多数武装流民的根本利益与诉求,那很容易被抛弃,或被某个更得人心的部下或相反意见的流民帅取代。
这也让臧霸陷入了十分为难的地步,如果不跟着张昭、琅琊土著士民、青州四部以及部分来琅琊避乱的两淮士民迁徙,那仅靠流民帅自身的力量,是守不住琅琊北部这点地盘的。
不仅守不住,因失去了外围力量,流民帅也将失去周旋的空间。
不管是聚合所有流民帅的力量进行决战,还是依托各处堡垒步步为营进行防守,这都非常的被动与危险。
流民帅整体的军事实力,肯定比不上周旋天下、鏖战四方的孙策集团,论凶狠也比不上孙策这伙人,孙策这伙人因攻打江东之故,所以是目前各方中拥有最强攻坚经验的集团。
进行决战的话,正规化的孙策集团,大概率能碾压流民帅的联合军。
而依托堡垒步步防守……没人比臧霸更了解流民帅的秉性以及武装流民的底线,只要孙策一方表现出可靠的攻坚能力,那流民帅、武装流民自然会拥戴孙策。
只要保证基本利益的情况下,武装流民乐意为孙策效力,以换取对目前屯垦结果的认可。
所以就先天结构而言,武装流民与孙策之间,存在天然的铆合基础。
而他们这些流民帅,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在武装流民形成新的共识,准备与孙策集团深度绑定的过程中,这些流民帅其实才是最弱势的一方。
若是敢做出阻碍行动,就会被轻易抹杀;以后还想出人头地,就要看孙策是否赏识你、信任你。
这种情况下,臧霸舍不得麾下的武装流民,也舍不得其他中小型流民帅的拥护。
对于臧霸这种当惯了老大哥的人来说,宁肯过苦日子,也不能抛弃部众,任由他们被人欺负。
所以绝大多数武装流民的态度,就是臧霸的态度。
而他之所以为难,是预见了今后可能要跟晋军对垒的血腥场面。
他不想跟赵基对垒,不仅仅是因为赵基的战绩十分恐怖,更在于赵基有大恩于他。
将他从一个徐州地方委任的杂号中郎将,以孝廉中的孝子征辟为郎,旋即迁御史,转议郎,出为青州刺史。
那段时间,朝廷敕使一日来一波,每波都在诏命新的职位,硬是在五天之内给臧霸补全了孝廉出身的一系列履历。
赵基如此重视他,抬举他,当时肯定承受了朝中许多的诽议和压力。
而他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完成了任务,击破北海驱逐袁谭后,为了保存实力,他没有更进一步进行追击。
如今迫不得已之下,如果走向对立的阵营,来日两军遭遇于沙场之上,他真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来见赵基。
正因臧霸还在犹豫,张昭不得不亲自来劝。
可能是赵基的威慑力过于强大,哪怕一些流民帅已经蠢蠢欲动,可依旧不敢截杀、擒捕张昭。
臧霸的安东将军府邸内,张昭见当值的卫士颇多,自然理解这不是臧霸给他的示威,而是形势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
就连臧霸本人,也要加强府邸的护卫力度。
否则被某个流民帅或军吏给劫持了,那真就成了天下的笑谈。
后院,水榭亭台之内。
亭台内臧霸一人弹琴,张昭自水榭廊道而来,正好在臧霸的背面。
两人早就是熟识,陶谦主政徐州时屡次征辟张昭,张昭拒绝出仕,但依旧在陶谦眼皮底下走动;当时被招降的臧霸也会来陶谦身边公干,多参加几次宴席,自然就认识了。
其实,两人认识的更早,只是那时候一个还不是才学折服徐淮的新生代名士,另一个也不是劫囚车救父的豪侠。
此刻,张昭聆听臧霸的琴音,多少听懂了一些臧霸的心声。
待琴音停止,张昭挪步到亭台一侧,面朝水面看着大片莲叶以及露出水面还未绽放的荷包,对背后的臧霸说:“事已至此,虽是让宣高形骸脱变的劫难,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臧霸回头看张昭背影,只是一笑:“谈何容易?若是这样改头换面,那还是我臧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