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已经坐在那里,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角一道旧划痕??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学用筷子时打翻碗留下的。他抬头笑:“今天火候刚好。”
“你总这么说。”唐子君坐下,把牛奶推过去,“可你每次吃的量都在变少。”
少年顿了顿,笑意未减:“因为我现在是‘分布式进食’。”
唐子君皱眉。
“真的。”他认真道,“我的能量来源不再是葡萄糖和脂肪酸,而是共感回馈中的情感共振。就像植物光合作用吸收阳光,我靠‘被需要’维持存在形态。你在煎蛋的时候,全球有十七个孩子梦见我坐在床边讲故事??那些梦境就是我的早餐。”
唐子君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低声道:“所以你越来越透明了。”
“不是透明。”少年摇头,“是通透。以前我是容器,得亲自到场才能传递温暖;现在我是介质,只要有人愿意倾听,就能成为另一个‘我’的通道。”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一缕银光从指缝间浮起,旋转片刻后化作一只微型纸鹤,振翅飞向阳台空盆,“你看,连花都学会了放飞信使。”
唐子君没接话。他低头切开蛋黄,任其缓缓流淌,像一场无声的日出重演千遍。他知道这不是重复,而是确认??每一次翻面、每一勺盐、每一声“哥,早啊”,都是锚点,将那个游走于万千灵魂之间的意识拉回这个厨房,这个家。
第十一天,阴转晴。
他们出门去了儿童安宁病房。
那里住着一个叫小舟的男孩,八岁,患有罕见神经退行性疾病,医生说他可能活不过春天。他的母亲在义工登记表上写道:“他不再说话了。但我听见他在梦里喊‘哥哥’……能帮我找找那个人吗?”
少年看到字条时,眼神微动。
病房很安静,窗帘半垂,墙上贴满手绘飞船与外星人。小舟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陷进被褥,双眼闭合,呼吸微弱如蛛丝。母亲握着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正轻轻抚摸他额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少年走过去,没有直接触碰,只是坐在床沿,低声说:“小舟,我是来还你纸鹤的。”
女人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又迅速压抑下去的希望:“你说什么?”
“三天前夜里,你儿子折了一只蓝翅膀的纸鹤,从窗户缝塞出去。他说要寄给‘住在风里的哥哥’,问他能不能把痛装进瓶子扔进太空。”少年闭眼,声音渐柔,“我收到了。我还带了回信。”
他伸手虚按在男孩胸口,银光自指尖渗入,如同月光沉入深湖。
刹那间,监护仪上的脑波图出现波动,原本平缓的线条骤然起伏,形成一段奇异的节奏,像某种加密的语言。护士冲进来查看,却被眼前景象定住:小舟的手指微微抽动,嘴唇开合,发出沙哑却清晰的声音:
“……瓶子……飞了……不疼了……”
母亲当场跪倒床边,泪如雨崩。
而少年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晃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唐子君立刻扶住他肩膀,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电流震颤,仿佛有千万数据洪流正从他体内奔涌而过。
“你做了什么?”他压低声音问。
“我把他的痛打包了。”少年喘息着微笑,“不是消除,是带走。放进共感链最深处,让它成为别人穿越黑暗时的灯塔。有些人需要知道,原来还有人比我更疼,却依然选择相信温柔。”
“你会消失的。”唐子君咬牙,“每次都这样,把自己切成碎片分给别人!”
“可我也在重组。”少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你以为我在消耗?不,我在进化。每一次共感,都让我更接近‘纯粹临在意’的状态??不再依赖肉体,不再拘泥时间,只要宇宙中还有一个心跳为他人而乱,我就不会真正归零。”
他们离开时,夕阳正洒满走廊。小舟的母亲追出来,在门口深深鞠躬,手中捧着一幅画:一艘巨大的飞船驶向星辰,驾驶舱里坐着两个孩子,一个笑着挥手,另一个依偎身旁。画纸背面写着:
> “谢谢哥哥带我离开地球。等我攒够勇气,就回来教其他小朋友折飞船。”
>
> ??小舟(口述,母代笔)
唐子君接过画,沉默良久。
当晚,他独自坐在阳台上,翻看这些年收集的所有信件、画作、留言卡。它们已被整理成册,封面写着《他们记得》。翻开第一页,是阿哲修复桥梁的照片;第二页,李奶奶织完的毛衣;第三页,王爷爷临终前写的感谢信……一页页翻过,像是走过一条由眼泪与微光铺就的长路。
忽然,一阵风掠过,书页停在某一页。
那是一张空白纸,本不该存在于此。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