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玲抬手遮挡扑面而来的红色尘土,看着那辆印着UN标志的白色罐车在营地门口艰难倒车。车尾保险杠上挂着串风干的骆驼刺,随着颠簸发出干枯的脆响。驾驶室里探出半个黝黑的手臂,朝等候的人群比了个模糊的手势。
“这次只有半车。”翻译员穆赫塔尔在她耳边低声说,破旧的西装袖口沾着面粉,“司机说加拉斯来的路上遇到民兵检查站。”
人群开始骚动。排在队伍最前头的女人突然扑到罐体侧面,用指甲抠着漆面剥落处露出的钢印:“2019年!这车水是八年前灌装的!”她尖叫着举起怀里啼哭的婴儿,孩子小腿上的紫斑在烈日下触目惊心。
张美玲感觉后颈渗出冷汗。她认得那个钢印格式,联合国后勤部从2025年开始就改用激光蚀刻了。几个持枪警卫快步走来,橡胶靴底碾过地上结块的盐渍,在女人伸手触碰出水阀前架住了她的胳膊。
“女士,您需要退到黄线后面。”领头的警卫用英语说道,防弹背心上凝结着盐霜。女人挣扎时掀起的头巾下,露出一截扭曲变形的颈椎骨,像生锈的钢筋突兀地支棱在皮肤下。
帐篷小学的铃声恰在这时响起。
张美玲转身走向西北角的帆布棚屋,刻意绕开正在分发饮用水的区域。32个塑料水桶在沙地上投下细长的阴影,桶壁因为反复暴晒已经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她经过时听见有个水桶突然发出“咔”的脆响,不知道是哪道裂纹终于贯穿了整个容器。
“张老师!”清脆的童声从帐篷缝隙里钻出来,12岁的阿莎探出半个脑袋,脏辫上系着的矿泉水瓶盖叮当作响,“今天要带蓝色试纸吗?”
孩子们已经在地席上围坐成圈。阳光透过帆布上的弹孔漏进来,在磨得发亮的《古兰经》封皮上洒下光斑。阿莎从褪色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20多张尿液检测试纸——这是上周医疗站丢弃的过期耗材.
“昨天又有两个家庭从朱巴河那边过来。”女孩说话时摆弄着两个塑料瓶,标签被撕掉的瓶身泛着可疑的浑浊,“他们说新打的井水会让牙齿发黄。”
张美玲蹲下身,看着阿莎将两个瓶子分别标记。左边的装着淡黄色液体,是从营地东侧水井打来的;右边的则是女孩自己的尿液。当试纸依次浸入液体时,20多个小脑袋不约而同地往前倾了倾。
“紫色!又是紫色!”坐在角落的男孩突然喊道。他畸形的右手蜷缩在胸前,像只干枯的鸟爪。
阿莎用树枝挑起试纸,蓝色试纸在尿液样本上显出浅紫色斑块,而在井水样本中变成了深紫色。孩子们发出整齐的抽气声,他们早就记住了这个颜色游戏——紫色越深代表氟化物含量越高。
“12倍。”张美玲轻声说,想起三天前偷偷送去内罗毕化验的水样结果。这个数字在医学文献里对应着骨骼变形、肾功能衰竭和不可逆的神经损伤,但在孩子们眼中不过是又一场颜色变化的魔术。
帐篷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独腿老人阿里拄着刺槐木拐杖闯进来,义肢上的皮革绑带还沾着新鲜的血迹。“云桥!”他浑浊的眼球因为兴奋而发亮,残缺的门牙漏着风,“天狼星和月亮形成了云桥!”
孩子们瞬间炸开了锅。几个高年级生已经冲向帐篷角落的木箱,翻找出用易拉罐改造成的简易六分仪和星图手册。张美玲看着阿莎小心翼翼地把试纸标本夹进课本,忽然注意到女孩的指甲缝里透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月光下的观测场弥漫着骆驼粪燃烧的焦味。
15个披着条纹毯子的身影跪坐在沙地上,老阿里正用树枝在夯实的沙土上绘制星图。他先画出北斗七星的勺柄,又在东南方标出天狼星的位置,最后在两颗星体间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看见这道桥了吗?”老人的树枝尖在弧线上点了点,“当桥拱足够高的时候,云朵就会从印度洋飘过来。”他的义肢膝盖发出咯吱轻响,身体前倾时带翻了身旁的铜碗,乳香末洒在星图上,像突然降下的雪。
张美玲蹲下身帮忙收拾,指尖触到沙地上深深的刻痕。这些由祖鲁历法演变而来的气象符号,与她笔记本里的卫星云图竟有七分相似。叫萨米亚的少女忽然举起山羊肩胛骨,骨面上的裂纹在月光下宛如河流分支。
“裂纹指向金星!”她兴奋地转向后方,“快记下来!”
负责记录的男孩立即在皱巴巴的烟盒纸上画符号,那是用烧焦的树枝代替铅笔写下的观测日志。张美玲借着手电筒的光瞥见最新条目:2月17日,东南风带来蝗虫翅膀,日落时云层呈现骆驼胃囊形状,预计14天后有微量降水。
她的心脏突然揪紧了。气象卫星今晨刚发来预警,印度洋上空的强高压气团正在阻断季风通道。这些用最原始方式观测天象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等待的雨季至少要推迟三个月。
“医生!医生!”
凄厉的呼喊声撕破了夜空。张美玲转身时差点撞翻地上的乳香炉,只见卡迪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