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旁支子弟,于南阳郡欺行霸市,垄断盐市,殴打良民……”
“西家故吏,某郡郡丞,勾结豪强,侵吞朝廷赈灾钱粮……”
厚厚的一沓文书,密密麻麻的字迹,记载了不下百条触目惊心的罪证!
每一桩,都足以让涉事者受到律法的严惩。
而每一条,也都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缠绕在西文彦和孟巍然的脖颈之上!
萧何看得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只觉得手中的卷宗重若千钧,几乎要拿捏不住。
他仿佛看到了隐藏在那些光鲜亮丽的“善举”背后,世家大族那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与难以根除的积弊。
赵凌将萧何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依旧平静:
“看明白了?西文彦和孟巍然,他们二人或许为了名声,暂时收敛,行了些善事,博得了如今名动天下的声望。”
“但他们出身百年世家,树大根深,其家族势力、门生故吏遍布我大秦各郡各县!”
“这些人,借着他们的名头,或是自觉有所依仗,所行下的这些罪恶,一旦公之于众,天下人会认为这只是他们个人的行为吗?”
他冷笑一声,答案不言自明:“不!这些账,最终都会算在他们这两个‘大善人’的头上!是他们管教不严,是他们纵容包庇,甚至……是他们伪善面具下的真实写照!”
赵凌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咸阳城的轮廓,声音带着一种运用舆论的娴熟:“如今,《大秦日报》已步入正轨,发行天下,通达郡县。”
“若他二人,或者他们背后的家族,有任何不臣之心,有任何不安分的举动,朕甚至无需动用刀兵,只需将这些罪证稍加整理,择其要者登报公布于众……”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他们耗费无数钱粮、苦心经营起来的‘纯善’名声,便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化为齑粉!从万民敬仰的活圣人,变成人人唾弃的伪君子!”
赵凌的声音带着一种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朕方才说了,内心深处,朕更倾向于相信人性本恶。”
“人们或许渴望光明,但往往更愿意相信,甚至乐于见到光辉形象的崩塌。”
“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在顶礼膜拜之时,内心深处或许更倾向于相信,这些世家大族,不过是打着善人的幌子,私底下依旧在做着肮脏龌龊的勾当?”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预言:“一旦污名加身,信任破产,那便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说到这里,赵凌也是忍不住讥讽地笑了:“真到了那一日,在街头巷尾最用力唾骂他们的人,与今日最虔诚跪拜他们的,极有可能,就是同一批人!民心可用,亦可畏,正在于此。”
萧何手中紧紧攥着那份沉重的文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喉咙干涩无比。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完全明白了皇帝的布局之深、思虑之远!
“原来陛下早已准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那这些罪证,陛下是否打算择机公布,以儆效尤?”
赵凌缓缓摇头,走回御案后坐下,神态恢复了帝王的雍容与宽仁:“涉案犯罪之人,朕已命有司依律惩处,或流放,或囚禁,或罚没家产,并未刻意牵连他二人。”
“这份文书,只需在合适的时机,让他二人‘偶然’得知,或是朕‘轻描淡写’地给他们看一看……相信以那两只老狐狸的心思,自然会明白该如何做。”
“从今往后,他们只会更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加严厉地约束家族子弟、门生故旧,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结党营私,滋生事端。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赵凌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文书上:“朕悬在他们头顶的这把刀,若是落下,他们二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便会从如今‘名垂青史’的云端,瞬间坠入‘遗臭万年’的深渊!”
“只要朕想,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相信他们,绝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一朝之间,尽付东流。”
他顿了顿,最后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当然,若非万不得已,朕亦不想落下这一刀。毕竟,朕也需要让天下人继续相信,这世间,是真的存在这种近乎‘纯善’的典范。这于教化民心,稳固社稷,大有裨益。”
萧何深吸了一口凉气,仿佛要将胸腔中那股震撼与寒意一同压下。
他恭敬地将那份重若千钧的文书,双手捧还到御案之上,然后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充满了由衷的叹服:
“陛下深谋远虑,思虑周详,环环相扣,臣五体投地,佩服之至!”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明了。
皇帝陛下,早已将最锋利的刀,悄无声息地架在了西、孟两家的脖颈之上。
刀锋冰冷,映照着帝王的无上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