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了拱门草图,”保罗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碎片被我塞进越南劳工的烟枪里焚烧。青烟升起来时,我闻到了自由的味道——不是三色旗的味道,是烧糊的人皮味,是腐烂的谎言味。”
保罗发疯的那个雨季,红河涨了十七次水。
他目睹工程师把十二名迟到的劳工浇筑进桥墩混凝土。混凝土凝固时,监工头拍着新桥墩大笑:“这桥,比用白人劳工结实十倍!”保罗抄起测量仪器砸过去,却被阿尔及利亚卫兵从背后抱住。卫兵的力气很大,像头被驯化的野兽——保罗突然明白,殖民机器里的每个齿轮,都被涂上了“文明”的润滑油。
那夜,他在日记本上画满支离破碎的几何图形。每块碎片都滴着赭石色颜料,那是他用尸油调的“血色水彩”。颜料渗进纸里,像极了劳工的血渗进红河的泥沙。
逃亡途中,保罗被毒虫和瘴气啃噬得只剩半口气。是阿苗救了他——那个赶集的苗家女子,用蚂蟥吸出他伤口的毒血,又在他胸口纹了吞口蜘蛛纹样。蜘蛛的眼睛是两粒红珊瑚,像极了他在素描本里画过的劳工眼睛:充血的,愤怒的,却始终没熄灭的光。
左拉放下笔时,窗外的月光正漫过伏尔泰咖啡馆的路灯。他摸出保罗带来的照片——那些被殖民当局列为“绝密”的影像:竹笼里的尸体、桥墩里的骸骨、被烙烫的锁骨、颠倒的《马赛曲》。照片边缘有保罗的血渍,已经发黑,像朵枯萎的紫藤花。
“先生,”侍者端来第二杯咖啡,“要寄出去吗?”
左拉笑了。他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封口处按了个鲜红的指印——那是他刚从保罗的速写本里拓下的,一个扭曲的劳工手掌印。“不,”他说,“这不是信,是炸弹。我要把它扔进巴黎的沙龙,扔进议院的讲台,扔进所有说‘文明’的人耳朵里。”
信封上的地址是《震旦报》编辑部。信纸上,最后一行字被保罗的血晕染开,像团永不熄灭的火:
“我控诉!以人类的名义,以艺术的名义,以每一个未被铁链锁住、未被谎言蒙蔽的灵魂的名义——控诉这披着文明外衣的地狱,控诉这用‘荣光’粉饰的暴行!保罗?杜兰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红河的水,是劳工的血,是法兰西良知的哭声!”
窗外的煤气灯突然熄灭了一盏。黑暗中,左拉仿佛看见保罗?杜兰的眼睛——那双眼曾盛着卢浮宫的月光,此刻却盛着红河的泥浆。但泥浆里有什么在闪光?是半片带齿痕的人指甲,是被焚毁的拱门碎片,是阿苗纹在他胸口的蜘蛛图腾。
那是未被摧毁的,人性的光。
“公民们!这就是保罗?杜兰的故事!这就是被殖民当局斥为“疯子呓语”背后,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这绝非孤例!这是整个法属印度支那殖民体系的缩影!是披着“文明使命”外衣的、系统性的、令人发指的种族灭绝和反人类暴行!
我控诉! 我控诉殖民当局的谎言与欺骗!
我控诉! 我控诉那些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工程师和监工!
我控诉! 我控诉纵容甚至鼓励这一切发生的殖民地总督府和巴黎的殖民部!
我控诉! 我控诉整个建立在压榨、酷刑、谋杀基础上的殖民制度!
我控诉! 我控诉那些用劳工血肉和白骨铺就的“滇越铁路”!
我控诉! 我控诉所有对这一切保持沉默、甚至为之辩护的人!
保罗?杜兰已被追求真理与正义的国际合作者秘密保护起来。 他手中,还掌握着大量从那个地狱现场带回的、无可辩驳的照片证据!这些证据,连同他的证词,将在适当的时候,呈现在世界法庭和历史的审判台前!
法兰西的良知何在?人类的良知何在?我们还能继续装作看不见这流淌着鲜血的铁路吗?!
真相必将大白!正义终将降临!
埃米尔?左拉
1900年12月5日”
巴黎街头,没有能够抢到今天的《震旦报》的市民在听人读左拉的檄文。
左拉的《我控诉!》如同在巴黎上空引爆了一颗精神原子弹!
如果说之前的报纸报道和杜兰的画作引发了震动和争论,那么左拉以其无与伦比的公信力、犀利的文笔和保罗?杜兰这个“自己人”的亲身证词,将所有的碎片证据、所有的艺术隐喻、所有的血泪控诉,凝聚成了一把直刺法兰西共和国心脏的、无可辩驳的审判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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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详细列举的、令人作呕且无法想象的暴行细节(“猪笼”运尸、盐鞭逼食人肉、尸体填桥基、活体测量、掺玻璃的霉米、活体解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