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檦站在一旁,心中暗自点头。他深知说话的艺术,将刘璟出于全局考虑、担心十万大军安危的决策,巧妙地说成了是对贺拔岳个人的特别关怀与救援,成功地打消了贺拔岳可能因撤军而产生的疑虑和抵触,转而化为无尽的感激与忠诚。
贺拔岳起身后,立刻转向身后那些同样面带震惊与关切的将领们,声音沉痛而坚定:“诸位都听到了!大王为了我等安危,不惜亲提孤军,深入河北,牵制强敌!此恩重于泰山!我等岂能再让大王于险地心忧?传我将令!全军即刻开拔,撤回关中!不得有误!”
“谨遵将令!” 众将齐声抱拳,再无一人提出异议。汉王亲自为他们断后、解围,这份情义,足以让任何质疑烟消云散。
只有高昂,在一旁撇了撇嘴,心里暗自嘀咕:“大哥又亲自上阵了……唉,这等热闹事,偏偏让我给错过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抢这个先锋,留在大哥身边多好……” 脸上写满了“错过一个亿”的懊恼。
贺拔岳安排完军务,深吸一口气,走到一直静立一旁的军师陆法和面前,脸上带着诚挚的歉意,深深一揖:“陆军师,贺拔岳此前……多有得罪。当日军师拿出金令,强令撤军,岳心中确有不忿与芥蒂,以为军师过于谨慎,挫我军锐气。如今看来,若非军师当机立断,以王命相阻,我十万大军恐已堕入段韶彀中,后果不堪设想!是岳……目光短浅,刚愎自用!还请军师日后不吝赐教,多多指点岳之过失!” 这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显然是真正认识到了错误。
陆法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虚扶了一下贺拔岳,淡然道:“贺拔元帅言重了。同为汉臣,共保社稷,此乃法和分内之事。元帅能纳忠言,实乃大军之福。日后自当同心协力,共赴王事。”
---
青州 · 高阳郡
与汉军这边的波澜壮阔相比,高阳郡的镇东将军府内,气氛却显得有些诡异。
后宅静室内,高欢的病体在名医李斛的精心调理下,竟奇迹般地有了些许起色,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勉强坐起,说些简短的话语。这日,他收到了段韶从前线传来的捷报,言及汉军贺拔岳部已从青州边境全面撤军,退往北徐州。高欢闻讯,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红晕,浑浊的眼中也有了些光彩,心情大为舒畅。
“好!好!孝先(段韶字)果然不负朕望!”他难得地有了些精神,竟忘记了李斛“严禁饮酒、忌情绪波动”的严厉叮嘱,吩咐内侍:“取……取朕的葡萄酒来,朕要小酌一杯,以示庆贺……”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击退”汉军的虚假喜悦中,却不知这所谓的“胜利”,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而与后宅那点虚假的喜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院郡守府的书房内,太子高澄正对着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紧急军报和各地奏疏,头疼欲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些从河北各地雪片般飞来的文书,内容惊人地一致,都指向同一个可怕的事实——汉王刘璟亲率数万精锐骑兵,突入河北腹地,如入无人之境!他们避开坚城,专门扫荡防御薄弱的郡县、坞堡,烧杀抢掠,破坏春耕,裹挟人口,兵锋甚至一度直逼国都邺城之下!邺城虽然城池坚固,一时无虞,但城外已是烽火连天,人心惶惶,生死难料!河北各地守军或被击破,或龟缩城内,根本无法有效阻止汉军的穿插掳掠。
“叔父!你好狠的手段!好快的速度!”高澄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乱跳。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
但他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后宅那个刚刚有点起色的“父皇”。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高欢刚愎自用,且极度看重霸业和颜面。若让他知道,在他养病期间,汉军不仅没有被“击退”,反而被人打到了家门口,国都都被围了,河北一片糜烂……这巨大的刺激,恐怕会让他当场气得吐血而亡!
高澄确实渴望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他要的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江山,而不是一个在父亲暴毙后、内忧外患同时爆发的烂摊子。他现在还需要高欢活着,需要他这面旗帜来稳定朝局,震慑那些心怀叵测的宗室和老臣。有些注定要挨骂、要承担责任的决定,现在还必须由“父皇”来顶雷。
“封锁消息!所有关于河北战事的奏报,一律直接送到我这里!严禁任何人向陛下透露半个字!”高澄对身边的心腹侍卫厉声下令,眼神凶狠,“去告诉李医官,想尽一切办法,务必……务必让陛下的病情‘稳定’下来,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陛下……还需要静养,不能受任何打扰!” 他特意加重了“稳定”和“静养”的语气。
侍卫心领神会,躬身领命而去。
高澄独自坐在空荡而压抑的书房内,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手指用力揉着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