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的秩序恢复仅仅是遏制了最坏情况的发生,更深层次的矛盾开始爆发——各地官员在执行方略时阳奉阴违、虚报冒领、推诿塞责;地方豪强趁机兼并土地、囤积居奇;受灾百姓在得到些许喘息后,对分配不公、官吏腐败的怨气日益积累;更有人暗中散播谣言,将天灾与人祸勾连,隐隐指向朝政不明。
局势如同一锅将沸未沸的水,表面看似被陈恪的方略和朝廷的严旨压住,底下却热浪翻滚,随时可能再次炸开。
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手腕,一个足够权威、且能超脱于地方盘根错节关系网之外的人,去往现场,真正贯彻朝廷意志,镇住一切牛鬼蛇神,将赈灾事宜彻底导入正轨。
一日朝会后,精舍内。
嘉靖帝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与烦躁,显然也被陕西后续的烂摊子搅得心神不宁。
陈恪看准时机,在内侍退下后,上前一步,躬身沉声道:“陛下,陕西局势看似稍安,实则暗流汹涌,非强力钦差亲临震慑、协调各方不可。若再生变故,前番投入恐付诸东流,更恐滋生民变,损及陛下圣德。臣……愿请旨,前往陕西,督办赈灾善后事宜,必竭尽全力,以安圣心!”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毛遂自荐”。
于公,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既有能力又有权威;于私,这也是一次跳出京城漩涡、实地掌控一方大局、积累更大政治资本的机会。
然而,嘉靖帝闻言,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深邃难测,并无丝毫意动,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审视与疏离。
他手指捻着玉圭,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陕西之事,自有巡抚、巡按及朝廷法度。卿之所陈方略,朕已明发天下,着其严格执行即可。卿之忠心,朕知之矣。然……”
他话锋微转,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京师重地,离不开卿。兵部协理戎政、神机火药局革新、乃至京营整饬,诸多要务皆系于卿身。朕身边,也需要卿这样的干才随时咨议。跋涉千里,非旦夕可返,朕心……实有不舍。此事,容后再议吧。”
“陛下……”陈恪还想再争。
嘉靖帝却已挥了挥手,略显疲惫地闭上眼:“朕意已决,不必多言。跪安吧。”
陈恪心中一沉。
嘉靖的拒绝并非出于对陕西灾情的轻视,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深知此事重要且棘手,才更不放心让陈恪此时离京!
原因复杂而微妙。
一是忌惮。
陈恪如今圣眷正隆,手握部分兵权且与边军将领关系密切,若再让他以外出钦差之名掌握地方赈灾大权,收纳民心,其势恐难制衡。
嘉靖绝不会允许第二个“严嵩”式的权臣在地方坐大。
二是依赖。
嘉靖已习惯将陈恪留在身边,作为一把锋利的刀,用以平衡朝局,处理突发军国要务。
三是私心。
嘉靖近来修道更勤,对丹药的依赖加深,而陈恪间接掌控的火药局与道录司炼制“五金八石”颇有交集,且陈恪办事“贴心”,他潜意识里不愿放走这个用得顺手的“管家”。
总之,嘉靖帝的意志如山,陈恪无法违逆。
退出精舍,陈恪心中郁结。陕西局势刻不容缓,若无人能镇住场面,前期努力恐将前功尽弃,届时民怨沸腾,终究还是朝廷、是百姓受苦。
他漫步在西苑甬道上,寒风掠过,吹起他官袍下摆。
忽然,一个身影闯入他的脑海——那个在户部值房里,面对账册目眦欲裂、为灾民疾苦痛心疾首、不惜得罪满堂同僚的海刚峰!
海瑞!
此人刚直不阿,铁面无私,心中唯有社稷百姓,绝无结党营私之念。且他官职不高,并无显赫背景,派他前去,不会引发各方势力过度警惕。
最重要的是,只要赋予他足够的权柄,他定会像一把无情的刮骨刀,将陕西官场的腐肉烂疮刮得干干净净!
他不在乎得罪人,不在乎自身安危,只在乎朝廷法度能否贯彻,灾民能否得救!
对!就是他!
陈恪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转身,再次向精舍求见。
黄锦见他去而复返,面露讶异,但还是入内通传。片刻后,陈恪再次踏入那沉水香弥漫的空间。
“陛下,”陈恪这次不再提自身,而是开门见山,“臣方才思及一人,或可解陕西之困局。”
“哦?”嘉靖帝依旧闭目,声音慵懒,“何人?”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陈恪清晰地说道。
嘉靖帝捻动玉圭的手指微微一顿,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玩味:“海瑞?那个……在户部搅得鸡犬不宁的海笔架?”
“正是此人。”陈恪语气坚定,“海瑞此人,性情刚烈,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