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的走索者,精准地把握着平衡,严格地将自己的手脚束缚在几个皇帝乐于见到、且不易引发猜忌的框框之内:职权范围内的东南武选、兵部例行的戎政奏报协调、以及神机火药局的一应研发生产事务。
除此之外,绝不越雷池半步。
六部其他事务?吏部铨选、户部漕运、刑部断案?不置喙,不评论,仿佛从未听闻。
都察院风闻奏事,弹劾百官?不掺和,不表态,敬而远之。
地方官员升迁贬谪,封疆大吏调动?不打听,不关说,视若不见。
他甚至刻意淡化自己另一重极为耀眼、本可汇聚巨大清望的身份——嘉靖二十九年状元郎、心学门人。
王畿、钱德洪等心学大佬,数次致信或通过门下弟子传递信息,言语中隐隐有将他推向前台、凝聚力量、甚至与日渐保守求稳的徐阶分庭抗礼之意。
但皆被陈恪以“晚辈才疏学浅,终日忙于琐碎军务,实不敢玷辱师门清誉,于大道更无寸进”等谦卑到极致的言辞,恭谨而坚定地婉拒。
他刻意回避清流文人的诗酒雅集,谢绝一切哲学义理的公开辩论,将自己精心包装成一个纯粹的、只知埋头军工实务、醉心于“奇技淫巧”的“技术型”勋贵武将。
他仿佛主动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专精事务”的甲胄,隔绝了外界试图加诸于他的更多政治期待与派系标签。
但智慧深沉如徐阶者,岂能看不出这谦退背后的韬光养晦?
陈恪越是表现得人畜无害,只关心火药配方和铳管锻打,他在那些对徐阶“调和”圆融路线感到失望的年轻锐进的心学门人、以及朝野上下看重实绩的务实派官员心中的威望就越高。
这种无声的积聚,如同地下暗河,比任何张扬的拉拢结派都更加可怕和持久。
这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势头,是人心向背,非任何权术所能强行扭转或压制。
徐阶静观其变,忌惮在心中滋生蔓延,却一时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陈恪太“乖巧”了,乖巧得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他所有行为都符合一个“忠谨勤勉”的纯臣形象,让徐阶这位以“深沉有度”着称的首辅,也感到无处下口。
这份极致的乖巧与自律,是陈恪用惊人的理智和自制力换来的。
他深知,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权势和恩宠,其根源并非自身的才华或魅力,而是源于嘉靖帝那基于“有用”且“可控”的信任。
皇帝需要一把锋利且好用的刀,但绝不允许这把刀产生自己的意志,甚至反过来威胁持刀的手。
一旦他流露出超越“利器”范畴的野心,比如试图整合心学资源形成学派力量,或插手吏治民生收买人心,那么迎接他的,绝不会是高拱的欣赏和同僚的敬佩。
而必然是嘉靖帝那双瞬间变得冰冷猜忌的眸子,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将他连同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碾碎的政治风暴。
他必须让嘉靖满意,让嘉靖觉得他永远是那把最锋利、最能解决问题、却又绝无可能伤及自身的宝剑。
于是,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火器的改进与大规模生产中,用边镇一次次传来的捷报和敌军首级,作为对皇恩最好的回报与巩固。
这是一种走在刀锋之上的极致平衡。
一边是穿越者灵魂中深知必须推动变革、开启新局的使命感的灼烧;另一边是皇权至上、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冷酷现实。
他必须在两者之间,于万丈深渊之上,找到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细如发丝的独木桥。
这一日,他自西苑精舍汇报完新式后装舰炮的进展出来,嘉靖帝因近日边捷频传,心情极佳,不仅详细询问了细节,更额外赏下两柄玉如意和数匹江南的苏锦,温言勉励:“陈卿办事,朕是放心的。国之利器,赖卿掌划,辛苦了。”
恩宠之隆,引得侍立一旁的黄锦脸上那惯常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都更盛了几分,语气也愈发谦卑。
陈恪恭敬谢恩,垂首退出精舍。
走在高高的、投下巨大阴影的宫墙之下,料峭春风拂过,卷起些许尘土,他却感到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与孤寂。
周遭的煊赫与恩遇,仿佛都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他能看见,能利用,却难以真正融入其中,感受到温暖。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紫禁城巍峨连绵、在灰色天空下显得格外肃穆的飞檐斗拱,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宫墙与时空的阻隔,看到那片他真正向往的、波涛汹涌的、代表着未来与希望的蔚蓝大海。
“穿越者守则第三百三十一条,” 陈恪在心底无声地刻下冰冷的字句:“使命如星,指引穿越迷途;然星光虽亮,亦需渡世之舟——在未能造就可破浪巨舰前,纵有千般不甘,亦需忍性蛰伏,假借旧舟之桨。”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