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钦天监精挑细选,言此日“紫气东来,吉星高照,宜迁居、纳祥”,然天公却未必时时作美。
北京城的清晨,天色是那种压抑的、仿佛凝冻了的青灰色,寒风如刀,刮过紫禁城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和朱红宫墙,发出尖利的呼啸。
西苑外,早已冠盖云集。
依品级勋爵,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序列班,鸦雀无声地肃立于凛冽寒风之中。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结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庄重与不易察觉的焦灼。
虽事前筹备经月,演练再三,然这煌煌天家仪典,终究非精密机械,终归难免纰漏。世间事,从来便是如此,看似花团锦簇,底下难免些草台班子的仓促与混乱。
最大的纰漏,出在了那本该如雪片般汇集、象征着“万国来朝”、“百官归心”的贺表之上。
总有那么一些或在外、或在京的官员,或因路途遥远驿马迟误,或因手下书吏笔误需重新誊缮,甚或只是单纯的疏忽懈怠,竟未能在这吉日良辰之前,将那份关乎身家前程、圣心喜怒的贺表及时送达。
平日或可通融,然今日不同!
今日高坐于精舍之内、即将迁居新宫的,乃是嘉靖皇帝朱厚熜!一位以“天威难测”、“圣心独断”着称的君王。他心思之缜密、猜忌之深、于细节处洞察之微,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何人不惧?
在这“以喜庆禳灾”、“昭示圣德”的关头,若独独缺了某几份贺表,在那万寿宫正殿御案之上空出一角……这画面,只需稍稍一想,便足以让任何一位堂官脊背发凉,冷汗涔涔!
那已非简单的失仪,而是在天下面前,打了皇帝的脸面!是对那场精心构建的“普天同庆”叙事最直接的戳破!
嘉靖帝绝不会认为这是无心的疏忽,他只会从中解读出“怠慢”、“不敬”、甚至“腹诽”、“怨望”!
届时,雷霆之怒降下,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因此,虽典礼未正式开始,但各部堂官的值房内外,早已暗流汹涌,弥漫着一股比窗外寒风更刺骨的焦虑。
“王郎中的贺表呢?!昨日便说已到通州!为何现在还不见踪影?!再派人去催!快马!快!”兵部值房内,一位侍郎压着嗓子低吼,额角青筋隐现。
“广东布政使司的贺表……这、这怕是真来不及了……”礼部一位主事面如土色,捧着驿报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
靖海伯、兵部右侍郎陈恪,亦未能完全超脱于此等俗务之外。
他虽主要精力在戎政与火药局,但既在兵部任职,一些关联卫所、边镇将领的贺表递送事宜,亦需他协理过问。
此刻,他正站在值房廊下,听着一名属下低声禀报,眉头微蹙。
“伯爷,蓟州镇刘总兵的贺表,信使在路上染了风寒,耽搁了一日,方才拼死送至,已快马送通政司验核递送,但……恐怕要赶在首轮朝贺前录入簿册,甚是勉强……”
陈恪面色沉静,指尖在冰冷的廊柱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淡淡道:“知道了。尽力即可。通政司那边,我让阿大去打个招呼,务必以最快速度录入,即便赶不上首轮,后续补上亦要周全,绝不可遗失或出了差池。”
“是!卑职明白!”那属下如蒙大赦,匆匆离去。
陈恪望着院中枯枝,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他深知嘉靖脾性,在此事上,一丝错漏皆可能引来无穷后患。
他能做的,便是利用自己的权位和关系网,尽力将这官僚机器运转中不可避免的“滞涩”与“误差”,悄然抹平于无形之中。
……
而与陈恪的值房相隔不远的户部临时歇脚处,气氛则更为凝滞。
户部尚书赵贞吉面沉如水,负手在小小的暖阁内来回踱步,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竟透出几分灰败与难以抑制的烦躁。
他面前,一名户部郎官几乎要哭出来,颤声道:“部堂,真、真的就差海主事那一份了!下官已派人去他家中、去他常去的茶肆、甚至……甚至去城外寻过,皆不见人影!他家老仆只说老爷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去向……”
“废物!”赵贞吉猛地停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大的压力,“一个六品主事!能跑到天边去不成?!再找!把他常去的书坊、会同馆!都给本官去找!”
那郎官吓得一哆嗦,连滚爬爬地又跑了出去。
赵贞吉只觉得一股邪火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总算是知道,连日来那莫名的不安源于何处了!
就是这海瑞!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海笔架!
旁人顶多是路途耽搁、手下误事,总有缘由可查,有迹可循。
唯有这海瑞,竟在这节骨眼上,玩起了失踪!连他那份形式上的贺表,都迟迟不交!
他这是想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吗?!
还是他根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