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提督东厂的大太监陈洪!
他方才因贺表之事在陛下和百官面前被无形敲打,正自惶恐羞愤,此刻见陛下雷霆震怒,目标直指那不知死活的海瑞,顿觉这是天赐的将功折罪、重新表现忠心的绝佳机会!
他尖利的嗓音立刻响起,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急切,盖过了所有人的惊惶:“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将那狂悖无礼、大逆不道的海瑞锁拿至诏狱,听候皇爷发落!!”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脚下生风,就要去带着东厂番役直扑宫外。
然而,他的脚步刚迈出不过两步,一只异常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从斜刺里探出,精准无比地攥住了他蟒袍的后襟!
那力道之大,远超陈洪预料,他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整个人因惯性一个趔趄,竟被拽得凌空倒旋了半圈,“噗通”一声,极其狼狈地摔倒在地,官帽都歪斜到了一边,露出底下因惊愕和瞬间涌上的羞愤而扭曲的脸庞。
出手之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
此刻的黄锦,脸上那惯常的、仿佛永远带着几分憨厚和恭顺的表情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凝重与急迫。
他看也没看摔倒在地、满眼难以置信和怨毒的陈洪,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了一只碍事的苍蝇。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御榻之上那位剧烈喘息、嘴角残留血痕、眼神混乱而狂暴的皇帝身上。
“皇爷!皇爷息怒!仙体要紧!仙体要紧啊!”黄锦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他不再理会陈洪,而是就势“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御榻前,以头抢地,磕得金砖砰砰作响。
“你……黄锦!你安敢……!”陈洪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想要爬起,指着黄锦,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厉却因惊怒交加而有些变调。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平日里看似一团和气、甚至有些愚钝的老家伙,怎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大的力气和胆魄,竟敢在御前、在百官面前如此折辱于他?!
他可是内廷第二人,提督东厂的掌权大太监!
然而,黄锦根本无视了他的存在和质问。
在黄锦心中,陈洪这等只知争宠献媚、睚眦眦必报的蠢货,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值一提。
他真正恐惧的,是眼前陛下失控的怒火可能引发的、更为可怕的连锁反应。
他重重地又磕了一个头,抬起脸时,额上已是一片红痕,声音悲切却语速极快,力求在皇帝被暴怒完全吞噬前,将最关键的话灌入其耳中:
“皇爷!万请暂息雷霆之怒!海瑞一介微末狂生,犬吠尧天,其罪虽滔天,然不过疥癣之疾!皇爷乃万乘之尊,玄功护体,岂可因这等蝼蚁之辈妄动无明真火,伤及仙体金丹大道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下方那些虽跪伏于地、却无不竖着耳朵、心惊胆战窥探着御前动静的百官,声音陡然又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当务之急,是立刻宣召太医,为皇爷精心调治,保重龙体!今日乃是万寿宫乔迁之大喜吉日,普天之下,兆亿黎民,皆翘首企盼,感沐皇恩!此乃昭示圣德、以喜庆禳灾之盛典,万千的大事系于皇爷一身!皇爷!断不可因海瑞此等微末之人、狂悖之言而中断啊!”
黄锦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却又条理分明,他死死扣住“龙体”、“吉日”、“盛典”、“天下观瞻”这几个绝不能出错的关键词。
为何要如此强调?
因为黄锦深谙政治最残酷的法则之一——舆论的杀伤力,往往比直白的刀剑更为可怕,且一旦失控,便再难挽回。
他虽未亲眼读完海瑞的奏疏,但从陛下喷血暴怒的反应,早已猜到那里面所写,绝非寻常劝谏,必然是字字诛心、句句戮魂,将陛下数十年来最为讳莫如深的昏聩、苛断、奢靡、玄修误国等事,赤裸裸地全部揭开,甚至加以最尖锐的抨击和嘲讽!
这等奏疏的内容,是绝密的毒药,是绝对不能见光的疮疤!
在黄锦看来,满朝文武,乃至天下士绅,私下里认为陛下是“昏君”的,或许大有人在,但谁敢宣之于口?
谁敢形诸于文?更遑论在如此公开的场合,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呈现?
没有人敢!因为这是灭族的大罪,更因为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认为,有这种“大逆不道”想法的人,只是极少数,自己是孤独的。
这便是维持现状最脆弱的平衡。
而此刻,陛下若因这道奏疏中断迁宫大典,无异于向全天下宣告:有一份奏疏,其内容之骇人、之精准、之犀利,竟让九五之尊气得当朝吐血,甚至无法完成既定的庆典!
届时,所有人都会疯狂地猜测:那奏疏里到底写了什么?是什么能让皇帝失态至此?
纸,终究包不住火。
海瑞那份奏疏的内容,必将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渠道和速度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