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虽然面目狰狞,可刚才那番话却十分中听。
崔九阳说完后,眼窝中的赤色火焰闪烁不定,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拿不准。
他站在原地没敢轻举妄动。
刘敬堂在这梦境里,神魂早已被柳龙通和天使鸟人动了手脚,隔绝了部分记忆,只余下模模糊糊的判断力和一些自我意识。
谁也说不清,眼前三人勾画的未来,到底哪一个对他更有吸引力。
刘敬堂缓缓转头,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
柳龙通站在那里,青衫磊落,背后白猿鹤影,代表着他从小就向往的江湖,是仗剑走天涯的大侠梦。
天使鸟人悬在半空,翅膀扇动间洒下圣洁的光点,承诺他能成为救世的勇者,走上光辉的神坛。
而刚刚说完话的恶鬼,就站在树林边,浑身散发着阴森的气息,却偏偏为他递来了一把刀条杀出地狱的路。
“大侠吗?勇者吗?极恶的恶鬼?”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的像风里的草籽。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
就跟他当初叫刘三一样,那人也没有名字,大家叫他赵大。
赵大逃出众育堂比他早些年,被一家镖局的护卫看中,收做徒弟,学了一身硬朗的戳脚功夫。
后来赵大还回过众育堂,穿着镖局的劲装,腰悬短刀,脸上带着江湖人的洒脱,给刘敬堂讲走镖的见闻。
那时的刘敬堂,眼里全是光,对赵大口中的江湖无限神往,连晚上做梦都在练拳脚。
后来他逃出众育堂,本来是打算去投靠赵大的。
他一路打听着,找到镖局门口,却被门房拦在了外面。
门房叼着旱烟不耐烦地摆手:“赵大?早死了!”
刘敬堂当时就愣了,追问怎么死的。
门房吐了个烟圈,慢悠悠道:“上个月走镖回来,在街边小饭馆喝酒,跟人起了冲突,让人活活打死了。”
刘敬堂不信,镖局的镖师怎么会轻易被打死?
门房冷笑一声:“对方是本地张大户家的管家,带了七八个人,拿着铁棍砍刀,你说怎么死的?”
镖局去理论,最后也只赔了几两银子,而那银子......给赵大买薄皮柳木棺材后剩下一些,被他师父拿去买了个丫头。
“江湖?什么是江湖呢?”刘敬堂猛地回过神,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放弃了看向柳龙通的目光,“时代变了,江湖也许还是江湖,但大侠......却不再是大侠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天使鸟人身上。
刚才被圣光笼罩时的痴迷褪去,此刻再听“拯救世界”四个字,只觉得像隔着一层雾。
他想起常去的那家茶馆,烟雾缭绕,说书先生拍着醒木,除了讲古,偶尔也会拿起报纸念。
这年头识字的人少,茶馆里不那么上座的先生也会拿着念新闻当引子。
这四五年里,他听过的报纸上,起码有不下十个人站出来发表讲话,说要救国救民。
有人说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说得慷慨激昂,台下掌声雷动。
有人说要“耕者有其田”,说得情真意切,连掌柜的都抹了眼泪。
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每一个都说得大气磅礴,每一个听起来都像真心要救这个国。
可是呢?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粮食一天比一天贵,拉壮丁的军爷倒是越来越多,扛着枪在街上晃悠,见了像样的东西就抢。
比军爷还多的是街边的暗门子,门板虚掩着,里面的女人涂着廉价的胭脂,见人路过就怯怯地招手,都是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家,没办法才敞开那扇门。
“拯救世界?”刘敬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说的比他妈唱的还好听!”
最后剩下的,便是这个恶鬼了。
“人间如炼狱吗?”
刘敬堂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小时候在众育堂,隔壁床的孩子发着高烧,喝点草汤扛了三天,最后身子凉透了,拖出去埋在乱葬岗。
逃出来后在街边讨饭,见过一个女人把亲儿子卖了之后,边走边哭,哭的入神,钱却被小偷拿了去。
后来他在集市上掏人家兜,看见卖菜的汉子被军爷抢了钱,忍不住骂了一句,被一枪托砸倒在地,不敢再吭声……………
他们是好人吗?未必。
他们是恶人吗?穷成这样,还能恶到哪里去?
既然是恶,这我们怎么死了呢?
又想起这些酒楼外的公子哥,点一桌子酒菜,怀外还搂着两个窑姐,扔银子跟扔纸片似的。
想起这些挎着枪的军头,耀武扬威地在街下走,商户们吓得关门,大贩们镇定躲避。
想起这些地痞流氓,在菜市场欺行霸市,抬手就打,张口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