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拉家常般抛出一个关键问题,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牛哥,你盘算得是挺好。可白糖……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搞吗?”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看透门道的冷静,每个字都像小锤敲在牛大壮的心上,
“那是战略物资,金贵着呢!平常人家泡碗糖水都是坐月子的婆娘才能享用的补品。”
“没硬扎的门路和批条,你上哪弄那么多计划外的白糖去?总不能指望罐头厂那点配额吧?”
“那才够做几瓶?塞牙缝都不够!”
他顿了顿,看着牛大壮脸上瞬间僵住的笑容,以及那渐渐褪去血色的黑脸膛,又补了一句:
“牛哥,你可别说指望上面支持。想想你的砖窑厂,当初他们是不是也拍胸脯说支持?结果呢?”
“烧窑的煤,哪一次不是你自己求爷爷告奶奶,给人陪笑脸递好烟,把腿跑细了才抠搜来那么一点?”
“这罐头要是没糖,那就成了白水煮果子,喂猪猪都嫌酸!卖谁去?!”
牛大壮脸上的兴奋潮水般褪去,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抓着陈冬河胳膊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垂在身侧微微发抖。
陈冬河的话,像把淬了冰的锋利锥子,一下子捅破了他眼前那层名为“暴利”的彩色肥皂泡,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撞得他心口发闷。
他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激,声音都哑了几分:
“老弟……这话,也就你敢跟我挑明了说。哥哥我……是有点飘了,被砖窑赚的几个钱烧昏了头!”
“得亏你点醒我!这要真一头扎进去,怕是连这砖窑的老本都得赔光!”
他没说下去,只是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抬手用同样粗糙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留下几道黑灰印子。
陈冬河见他听进去了,才缓和了语气,像闲聊般问道:“不过,你突然提起罐头厂,是有什么门道?”
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二十车在暮色中依旧红得刺眼,散发着泥土腥气的砖垛,心里盘算着后续起屋盖圈的海量用量。
牛大壮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声音也谨慎了许多,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甘:
“是这么回事。县里那个大罐头厂,你知道的,他们主要是做水果罐头,一年也就忙活小半年。”
“听说……他们库里闲置着一套做罐头的机器,还挺新,去年才从上海拉回来的。”
“那个王厂长动了心思,想借着这由公转私的风,把这机器转出来。”
“他托人递话,问我要不要……价钱看着挺合适。”
他伸出三根沾满黑灰的手指,快速地在陈冬河眼前比划了个数字。
确实比市价低不少,透着诱人的陷阱气息。
“机器?”
陈冬河眉头瞬间拧紧,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牛大壮,声音陡然转冷:
“牛哥,听我一句劝,这机器,别碰!想都别想!”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为啥?!”
牛大壮心头一紧,刚下去的冷汗又有冒出来的趋势,被陈冬河陡然严肃的神色吓了一跳,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陈冬河。
陈冬河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地窖里挂着的冰棱子:“由公转私?试点?听着挺美!”
“可你仔细想想,罐头厂现在垮了吗?它没垮!它还能赚钱!”
“它那些机器,尤其是能用外汇券买进来的新家伙,那是厂子的命根子!是国有资产!”
“现在风声是松动了,可这么敏感的时候,把还能下金蛋的命根子偷偷转给你一个私人砖窑老板?”
他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地盯着牛大壮,仿佛要把他那点侥幸心思烧穿。
“牛哥,你再想想,这合适的价钱背后,埋的是不是一颗能把你炸得粉身碎骨的雷?”
“到时候机器拉回来了,一个侵吞国有资产的帽子扣下来,你跳进黄河能洗得清?”
“恐怕连带你起窑、跑煤的事儿,都得被翻出来算总账!那时候,就不是钱的事儿了!是命!”
“嘶——”
牛大壮倒吸一口凉气,那口凉气直窜肺管子,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
陈冬河这番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那看似喷香诱人的馅饼,露出了里面淬着剧毒的鱼钩!
他混到今天不容易,成了县里数得着的万元户。
带着几个本家兄弟烧窑致富,表面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就怕被人惦记上。
此刻经陈冬河一点,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