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不再像惊弓之鸟般时刻紧绷,偶尔会在萧辰与她说话时,投去一瞥带着些许探究与柔和的目光。
萧辰更是将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小心翼翼发挥到极致,几乎是无微不至地陪伴在她身边,试图将这段江南时光,凝固成永不褪色的琥珀。
然而,这看似平静温馨的表象之下,潜藏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无忧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片段依旧会偶尔闪现。
伴随着或温暖或刺痛的感觉,提醒着她那一片空白的过去,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大部分仍隐藏在水面之下。
而萧辰,在享受这片刻安宁的同时,内心深处关于她记忆的恐惧与期盼,也如同交织的藤蔓,越缠越紧。
他知道,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始终是他心头最大的一块巨石。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绵绵的春雨无声地滋润着水乡。
别院的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凝重。
萧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烟雨朦胧的景致,玄色的身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郁。在他身后,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
男子身形清瘦,面容温润,眉眼间带着一种常年与药材打交道沉淀下来的宁静与疏离,正是被萧辰以密旨紧急召回的沈砚。
他低垂着眼睑,姿态恭敬,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泄露了他内心并非表面这般平静。
为无忧(在他心中,她始终是云锦)诊脉,对他而言,每一次都是煎熬。
看着那双曾经灵动慧黠、如今却只剩下茫然与空寂的眼睛,看着那个他曾立誓用生命守护、却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投入他人怀抱,如今又伤痕累累的女子。他的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
“她的情况,究竟如何?”萧辰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
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用他惯有的、医者的冷静语调回道:
“回陛下,娘娘脉象看似平稳,但沉取之下,气血深处仍有一股不易察觉的躁动与……滞涩。这与她当初坠崖重伤,损及心脉根基,加之……哀恸过度,忧思郁结有关。”
他斟酌着用词,避开“失去孩子”这样直白的表述,但萧辰听懂。他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失忆之症,根源便在于此。”沈砚继续道,
“巨大的创伤,使得娘娘的神魂为求自保,主动封闭了过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失忆,或许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
“自我保护?”萧辰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沈砚,
“你的意思是,她忘了所有的事情,忘了……朕,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保护?”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丝被刺痛的自嘲。
沈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只是声音更沉了几分:
“陛下,强行刺激,试图唤醒记忆,犹如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再次撕裂。轻则引发剧烈的头痛,精神受创,重则……”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忧虑,“可能引动她体内那股奇异的、与凤隐血脉相关的力量再次反噬。
上次坠崖,血脉反噬之力几乎耗尽她的生机,若非……后果不堪设想。若再来一次,臣……恐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四个字,如同最沉重的丧钟,在萧辰耳边轰然炸响!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了身旁的书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
他一直期盼着她能想起来,想起他们的爱,他们的过往。他甚至卑劣地希望,她能忘记那些他带来的伤害,只记得美好。
可沈砚的话,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开在他面前——
想起来的代价,可能是她的命。
他要一个记得他、却可能再次濒临死亡、甚至因此恨他入骨的云锦?
还是要一个忘记他、却可以安安稳稳活在他身边的无忧?
这是一个无解的两难抉择!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伴随着刻骨的痛苦与无法预知的后果。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芭蕉叶,也敲打在两个男人沉重的心上。
萧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彼此在月光下相拥,在花海与星辰缠绵……她依偎在他怀里温柔,闪过她因头痛而蜷缩颤抖的痛苦,闪过她坠崖时那决绝而破碎的眼神……
最终,定格在她如今那双清澈却空茫的眸子上。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疲惫与一种近乎残忍的决断。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
“朕……明白了。”他挥了挥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