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能清晰地听到引擎在耳边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那持续的、通过合金骨架传递到脊椎的震动。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是无尽的黑暗与翻滚的云层,在机翼航行灯的映照下,如同深海中无声涌动的巨兽。
来时路上还清晰可见的汉东万家灯火,此刻早已变成一个遥远的光点,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舷窗上划过,那份刺骨的金属寒意,让他瞬间想起了爷爷祁明峰曾提过一嘴的、关于长津湖的冬天。
“那里的雪,能把人的骨头都冻酥了。”
刘青远,就是爷爷从那样的雪地里背出来的。
这份人情,比山还重。
祁同伟缓缓闭上眼睛,没有去罗列ab方案,而是任由思绪在高速运转的脑海中流淌、碰撞。
这次召唤,是福是祸?
汉东的“京海模式”,本质上是走在悬崖边缘的钢丝舞。
在旧秩序的维护者看来,这是对规则的践踏,是必须被清算的“原罪”。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政敌会如何措辞——“以黑养黑,动摇国本!”
若真是问责,他该如何应对?
他脑中闪过的不是辩解,而是一张张京海市民夜晚敢于出门撸串的笑脸,是李响呈报的那份断崖式下跌的犯罪率数据。
事实,永远是最锋利的武器。
但,机身在刚才过了一个微妙的转向,航线偏西,指向的并非任何一个公开的政治中心。
这不像问罪的架势。
那么,是嘉奖?
或是……更艰巨的任务?
他几乎能肯定,是后者。
能动用“一级密令”,绝不是为了发一枚奖章。
国家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斩断常规力量无法触及的毒瘤的刀。
而他在汉东的所有作为,就是一场漫长而血腥的“面试”。
现在,面试通过了。
胜天半子,下的不只是棋,更是人心,是国运!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澈的冰海,所有的波澜尽数沉于其下。
两个小时后,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机身猛地一沉,随即平稳地降落在京城西郊的一个军用机场。
跑道两侧,灯火通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一辆挂着特殊“京a”牌照,车头插着小红旗的红旗轿车,早已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静静地等在停机坪的阴影里。
车子没有进入繁华的市区,而是七拐八绕,驶入了一片地图上不存在、外表普通但内部布满红外感应和压力传感器的特殊区域。
穿过数道需要核验虹膜和指纹的关卡,最终,停在了一栋古朴的苏式风格小楼前。
引路的年轻秘书穿着一身得体的干部服,步伐沉稳,将他带到二楼一间办公室门口。
他抬手,用指关节在厚重的红木门上,轻轻叩击了两下。
“笃,笃。”
门里,传来一个温和却蕴含着无形力量的沉稳声音。
“请进。”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老建筑特有木香与厚重书卷气息的空气,让他因急速飞行而略显浮动的心神,彻底宁静下来。
他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办公室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却又处处透着庄重,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一位身穿深色中山装、两鬓已然微霜的中年人。
他的面容清癯,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他身上没有任何盛气凌人的官威,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仿佛他坐在这里,这间屋子就是整个龙国的书房。
当他看到推门而入的祁同伟时,那张略显严肃的脸上,竟毫无征兆地,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如沐春风般的温和笑意。
就是他!
祁同伟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爷爷祁明峰的讲述,那个在朝鲜战场冰天雪地的长津湖,被爷爷用半条命从美军的炮火下硬生生背回来的年轻人!
刘青远,刘秘书!
如今,他已是中枢核心,是那个名字足以影响这个国家重大决策走向的关键人物之一!
刘青远竟然主动站起身,步伐稳健地绕过了那张足以让任何一位省级大员望而生畏的办公桌。
他微笑着,向祁同伟伸出了手。
“同伟,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亲切。
“坐。”
祁同伟快步上前,伸出右手,与他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那手掌温暖而干燥,传递过来的力量沉稳而又坚定,不带一丝试探。
他的腰杆挺得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