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谨以明烛清醴,虔祀皇天:伏惟岁聿云暮,新元将启。仰观璇玑运转,俯察黔庶耘耔。荷乾坤之覆载,感社稷之洪庥。四时有序,承甘雨和风;八埏同春,沐渥泽祥晖。
“忆昔仲春东耕,帝亲秉耒;孟冬北狩,武振旌旄。六官谐律而百工勤,九赋均平而万箱实。獬豸冠肃,朝无佞臣;麟趾诗成,野有讴诵。边燧不举,戈鋋生苔;漕帆竞发,闾阎盈笑。此皆圣德通于昊天,仁政被乎草木……”
现场诵读声渐入高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纸祭文与少年微颤的嗓音。
当“圣德通于昊天,仁政被乎草木”一句落下,成德帝眼中露出欣慰,随即合目轻叹,仿佛将天地之恩、万民之托尽数纳入胸襟。
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卷着松柏的清气盘旋而上,与祭坛前的诵读声一同融入晨光微露的天际。
卫弘祥翻到简牍的最后一页,声音渐趋平稳:“……察今品级之制,犹如叠床架屋。某盐政衙门,正副管事十二员,书办胥吏三百计,岁耗俸银可筑百里驿道。更兼恩荫太滥,童子授冠带;捐纳过宽,商贾佩鱼符。贾谊《治安策》尝言‘欲天下之治安,必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今当效其意而革冗员。
“伏望陛下:效太祖彻夜批阅之勤,明查秋毫;仿太宗虚怀纳谏之度,广开言路;行禧宗考成法之严,汰黜冗滥;用醇宗减免赋之仁,苏解民困……”
成德帝忽然睁开了眼,脸色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祭文,分明是一份直指时弊的政论奏章!
卫弘祥丝毫没有觉察到祭文简牍上面的内容已经变了,仍旧继续朗声诵读,一字一句愈发清晰坚定。
朝臣们面面相觑,有人惊愕失色,有人悄然垂首,有人抿嘴偷笑,有人左顾右盼。
成德帝气得脸色苍白,碍于祭祀大典的庄重场合不便发作,只得强压怒火,指尖深深掐入龙椅扶手。
魏太师亦是额头冒汗,不时用袖子擦拭。魏皇后也是惊惶失措,指尖微颤地攥紧了凤袍袖口。她望向高台之上那少年清瘦背影,心中惊涛骤起——此祭文分明是魏太师和礼部商议数遍的颂词,如何竟成了斥弊陈政的奏章?
卫弘睿用袖子捂住嘴,强忍住笑意。
没错,这正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局。让人调换祭文简牍,在庄重肃穆的祭天大典上,将一篇歌功颂德的颂词,悄然换成直指时弊的谏章。
他早料到卫弘祥愚蠢,必会逐字诵读,不改分毫。
他要的就是这惊世骇俗的一刻!
卫弘祥终于念完了祭文,他朝成德帝躬身行礼,成德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袖中手紧攥成拳。卫弘祥却似浑然不觉,一身轻松退下高台。
祭祀主礼终于结束。接下来,便是皇子们献礼环节,也是整个腊祭大典最“精彩”的部分。
按照长幼顺序,首先出列的,正是大皇子卫弘睿。
他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御前,躬身行礼,声音洪亮:“父皇!儿臣感念上天好生之德,父皇仁政泽被万物,今有仙鹤翔集,呈献祥瑞,此乃我大舜国运昌隆之兆!恭请父皇观赏——仙鹤献瑞!”
说罢,他朝身后一挥手。
驯鸟师吹响了特定的音律,负责鹤舍的内侍得到指令,立刻打开了笼门,把仙鹤从笼中放出。
然而,预想中仙鹤优雅腾空、翩翩起舞的景象并未出现。笼门打开后,那群白鹤先是迟疑地探出头,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广场,个个显得萎靡不振,羽毛蓬松,全无平日的仙风道骨。
更糟糕的是,没走几步,几只鹤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排泄,稀薄的粪便溅在雪白的羽毛和金色的绸带上,狼藉不堪。有的鹤甚至直接瘫软在地,发出哀鸣。
“这……这是怎么回事?!”卫弘睿脸色瞬间煞白,惊怒交加。
台下众人先是愕然,随即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有惊讶,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看笑话的讥讽。
“仙鹤献瑞?这……这是献秽吧?”
“哎呀,你看那鹤,都快站不稳了……”
“大殿下这是……弄巧成拙了啊?”
“御前失仪,这可是大不敬!”
成德帝原本带着些许期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冒火扫向卫弘睿。
卫弘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汗如雨下,慌忙跪倒在地:“父……父皇!儿臣……儿臣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这些鹤平日绝非这般模样!定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他语无伦次,心中已将下药之人咒骂了千万遍,却苦无证据。
“够了!”成德帝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不快把这些污秽之物清理下去!”
一场精心准备的祥瑞,以一场闹剧收场。卫弘睿面如死灰,被人搀扶着退到一旁,几乎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目光。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魏太师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更是恨得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