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先生见太升没半点质疑,反问道:“小兄弟也觉得叛军无须三个月就会溃败吗?”
太升说道:“宁王叛军,只是盘踞江西一带,但叛军多由强盗流贼组成,宁王亦不得民心,此次只是他们心中有鬼,误解朝廷警诫,仓促用兵,这般乌合之众,还妄想拿下南京城,简直痴人说梦。”
“那依小兄弟之见,我们应该在何处用兵,迎击叛军呢?”
“先生有此一问,想必也是有答案了。”
那老先生趁着二人酒杯里的酒都还没喝完,说道:“那不如我们各自写下答案,再比较一番如何。”
于是二人蘸着酒水,在椅子上写下答案,两人人同时揭开,那老先生写着‘南昌’二字,见太升那边,也是歪七扭八地写着同样的地名。
二人又是大笑着喝起酒来,太升心中对这人暗暗佩服,自己是仗着未来宁王在南昌兵败的历史资料才写下的南昌,但这人完全适凭着自己的推断,用兵审时之高明,着实令人生畏。
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太升正想要问,却见那人又将一杯酒泼到地面上。
怔怔地指着面前那片竹林,说道:“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太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面前只是几根稀稀拉拉的竹子,说是竹林都已经是抬举他了。
“晚辈后生,眼拙勿怪,我只是见到几根竹子,”太升说道,见那人无动于衷,又问:“不知道先生见到的又是什么。”
那人有些神神叨叨,说道:“以前我听人说以小见大,从最小的事物中,能见到最大的真理,就算是这几根竹子里,都能见到世间本质。”
雨已经有些变小的意思了,太升看这人还真有些痴症的样子。明朝别的不多,二愣子倒是不少,那些喜欢以身殉国并以此为荣的读书人,多少都有点痴症,这种人是典型的脑子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看着这老先生刚刚的言论跟对时局的分析,又感觉他不像是这种人。
太升平时最不耐烦这类空话,就跟现实社会中,明明只是一片平常的读物,冠上一句根据作者生平描述,就变成了真知灼见;明明只是一部普通的电影,冠上了家国情怀,加上了人文关怀,就变成了集体高潮;明明只是一份普通的物品,冠上了环保健康的名号,明明用着更不方便更累赘了,但能堂而皇之地卖出之前乃至数倍的价位。
于是他说道:“废话,我倒是觉得竹子就是竹子,雨就是雨,见到什么见不到什么都是人心演化出来的真理,其实哪有那么多真理,只不过是人想见到什么,就说什么是真的,就将这些原本只是几根简单的竹子套上了清雅的美名,明明只是一场雨,就说成是什么天降恩泽,殊不知对有瓦遮头的人来说是恩泽,对流离失所的人来说是雪上加霜。所以雨就是雨,竹子就是竹子,见到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什么,他们就是什么;只需遵从内心与眼前,又何必生搬硬套给他们床上一层漂亮但空洞的衣裳。”
此时正好云收雨歇,天空突然放晴了。
太升自知说过了,于是赔礼说道:“小子无礼,言语冲撞,还请先生见谅。”
谁知那老先生发了一会呆之后,竟然激动得快哭出来,说道:“小兄弟这番话倒是十分有趣,深得我心,不知可否告知姓名,以后再请讨教一二。”
太升也不敢怠慢,戴着手铐的手恭敬行礼道:“晚辈秦太升,两广出身,敢问先生大名。”
那人抬头望天,见天晴之后,又甩了甩衣袖的雨水,说道:“老夫是绍兴府余姚人士,姓王,名讳就不便与小兄弟说了。”
这时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走到后院见到戴着手铐的太升之后愣了一下,附耳到那老先生身边说了什么,神情极是恭敬。
太升看那人是一副当地的渔民打扮,看着有些像先前白天时自己在河边见到的那些人。
那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退下了,太升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姓王的老先生说道:“小兄弟,你这样盯着我这位家仆,你们可是认得啊?”
“没有,只是,我们先前在河边渡口,见到几个奇怪的船家,看着跟王大叔的家仆有几分相像。”
“哦,那些船家可是一直在河边来回徘徊,但就是不捕鱼,也不摆渡?”
“大叔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王大叔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你我能在各自落魄时遇上,终归是一场机缘,你我聊得也是投缘,不如你别叫我大叔,我也不叫你小兄弟,你要是不嫌我年纪大的话,就叫我一声大哥如何?”
太升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有答应。
“小兄弟莫不是真的嫌我年纪大了吧?”
“晚辈不敢,”太升说道:“只是,只是以前我叫他们做大哥的那些人,下场都不太好。”
于是他将自己与肖百利与安广厦的事和盘托出,至于涉及到兴王府的,自然都是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