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准备等路青怜醒来问问情况,实际上两个人见面后的交流少得可怜,张述桐在房间里来回看看,却没发现暖壶,他想是该趁着现在倒一杯水回来,可手刚握住门把的时候,耳边的呼吸声忽然一顿。
路青怜醒了。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那双眸子里看不到丝毫刚起床时的懵懂,而是一片冷厉,张述桐下意识觉得心脏一跳,路青怜又闭上眼,再睁开时,她的眸子如一汪静止的潭水。
她时刻保持着这种淡漠,或者说无需刻意保持,因为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吵到你了。”
张述桐歉意地松开门把手,本以为接下来会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是略有些无奈的嗓音,“张述桐同学,你最好安静一点……”
但路青怜只是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
“差五分钟到一点。”
“相机在哪?”
“已经去找了。”张述桐想了想,“要不要再歇会,到时候我会喊你。”
“不必了。”
路青怜坐直身子,她的语气与表情不见得多么冰冷,只是没有多少感情。
张述桐便点点头,忽然无言。
这才是路青怜,从不说多余的话。
长久的沉默中,她轻声说:
“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我不说你也该来医院。”张述桐又叹口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既然泥人出现了,为什么不说一声,我知道你手机还在店里没拿,可你也该知道我家在哪……”
他说话时路青怜从青袍的内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像是她自己缝制的钱包,她从钱包里拿……不,应该说她从钱包里抖落出某个物件。
——那是枚红色的翻盖手机,塑料外壳,如今彻彻底底裂成了两半,像是受到了外力的撞击,中间裸露出的电线连接着键盘和屏幕,摇摇欲坠。
张述桐愣了一下:
“它……”
路青怜垂下眸子,半晌才说:
“抱歉。”
张述桐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得出来她挺宝贵的,所以对坏了的手机说了声抱歉,毕竟哪有人会为手机准备一个家呢?每次用完后还要放进钱包里想想就很麻烦,可一块布缝成的家能起什么作用。
张述桐只好安慰道:
“应该还能修……我是说,待会可以去问一下。”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在派出所门前打不通那个电话,原来是手机的屏幕再也不能点亮了。
事到如今他难以说出“早该这么做就好了”的话,只好改口道:
“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可以和我联系一下。”
“可说了,你又能怎么办呢。”
路青怜却平静地问。
张述桐难以回答,他想起若萍从前说的话,大意是路青怜解决不了的事,他们几个只会更加束手无策,就像那个雪夜,他只是用胳膊挡了一下泥人的攻击,就因为骨裂在医院里躺了一周,最后还险些丢了半条命。
可路青怜应付起来只是受了点伤。
若萍说什么来着,女生本就比男生早熟,路青怜又是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女生,她习惯做什么事都留有余地,哪怕是现在这样受了伤,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看不出狼狈,连休息也只是闭了下眼,从来都是一副不会被打倒的样子。
“这样……”张述桐顿了顿。
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是小护士回来了。
她张口便问你怎么把人家吵醒了,又对路青怜做了些询问,确认没有大碍后,她扬了扬手里的摄像机:
“行了,有事再喊我。”
房间里再度剩下他们两个人,但这时候已经容不下半句闲话。
谁也没有说什么要不要喝水吃饭休息一会,张述桐装上存储卡,他本想帮忙把椅子挪过来,路青怜却站起身子,同样坐到了床边。
扶住床沿的时候,也许是扯动了伤口,她的眉毛皱了一下。
张述桐看了她一眼,路青怜只是对着相机的方向抬起下巴。
他收回目光,捧起相机,开关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张述桐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秒、两秒……
点亮了!
还好这张卡在漫长的岁月中没有损坏也没有被格式化,相机不能选择文件夹,只能从第一张照片开始翻。
果然是摄影社的存储卡,里面是一些大学学园内的风景,还有一些生活照,背影的草地长得茂盛。
张述桐越翻越快,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便翻过了春夏秋冬,终于,他在一张照片上停下。
那是渡船的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