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息看着郁仪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一时间转过很多念头。
苏郁仪和张尚书的相处的确是和他不一样的,可这种不同又触及到了赵子息未知的领域,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很快,他就继续思考起摊丁入亩的事来,把这小小的浪花抛在了脑后。
他一路走到东华门处,赵公绥静静站在一丈远的地方看着他。
赵子息走到他面前长揖:“父亲。”
赵公绥突然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逆子!”
赵子息一时不察,倒退两步险些摔倒。
周围的内侍纷纷上前:“赵阁老息怒,赵公子身子不好,您别伤了他。
“息怒?”赵公绥冷笑两声,“都滚开,赵某在教育自己的儿子,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内侍退开几步,又不敢离得太远,一时间都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是该劝赵阁老息怒,还是让赵小公子服个软。
赵子息缓缓跪下,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掌掴的痕迹而泛起一丝红意。
他低着头不说话,赵公绥指着他痛声道:“你自固原关失踪时,我夙兴夜寐,夜夜难眠,生怕你出事。没料到你一朝回了宫,一头扎进这红墙金瓦之中,就连家都没回一趟。我问你,你可曾回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可曾和我这老父吃顿饭?你满心
满口的抱负和理想,人纲纪全都忘了吗?”
赵子息仰头看着他:“虽未曾给母亲上香,但每年清明我都会为母亲烧纸钱、供香烛。至于回家和父亲吃顿饭,我害怕回了赵府便再也出不了家门,反正平日里在宫中总是能见的。’
“大逆不道。”赵公绥冷冷道,“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一刀两断了吗?”
在以孝为先的时代,不敬父母简直是天大的过错,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赵子息缓缓叩首:“儿子愿承受父亲一切怒火,但求父亲息怒。”
“随我回家。”赵公绥一字一句,“把你说给娘娘,说给陛下的话全都忘了,我会给你另谋一个更好的出路,保你荣华富贵。你若负隅顽抗,早晚会死在党争之中的,你知不知道啊,赵子息。”
越往后说,赵公绥的声音就越低:“你娘只留下你一个孩子,你忍心叫我送她,再送走你吗?”
赵子息听赵公绥提起母亲,眼圈微红,他说:“你真的还记得我母亲,还是在拿她当一个幌子,这只有你自己清楚。你把我丢在固原关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反而为别人的儿子谋定江山。你心里爱的人到底是我母亲,还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素来谦卑有礼的人,心中也有触之即痛的伤口。
赵公绥下意识倒退一步:“你这是在质疑我了?”
赵子息微微摇头:“父亲,我不怨你,你做的任何事都有你的理由,不论是我也好,我母亲也好,我从未生出半分怨言。只是我希望父亲能给我自己选择的机会。
“荣华富贵非我之志。”
“你想要什么?”
赵子息轻声道:“涤尽江山万古尘。”
赵公绥愣住了,过了很久他说:“你会后悔的,赵子息。”
“这个江山有无数前仆后继的人为它而死,几千年来,多少人发愿要在这生灵涂炭的土地上为众生改命,有多少人成功,又有多少人失败?若你真的失败,你又能给你的人生留下什么?”
“孩子,我想帮你选一条更好走的路。”
赵子息平静说:“你为我选的路,我能猜到它会是什么样子。但我心中这条路,除非真的走到尽头,我都想不出会得到什么。
“人的生命总是会有尽头的,可我不想就如此过完一生。”赵子息匍匐在地,“愿受家法,愿受刑杖。或殂于半途,或困我终生。赵子息绝不后退、绝不后悔。”
赵公绥眼中既有愤怒,又有似有若无的心疼。
他任由赵子息跪在地上,自己身向后走去。
走过十几步,他去而复返,又回到了赵子息身前。
赵公绥蹲了下来,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赵子息,还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
“我爱过你母亲,和她夫妻十几年里,我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也爱过别人,和你一样,不后退、不后悔。”
“但有一件事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这老父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也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没变过。”
赵公绥说罢不再等赵子息的回答,他站起身带着身边的几个人一路走出了东华门。
赵子息还跪在原地,直到身旁的灯亭点了灯都没有起身。
小太监们来扶他,他扶着他们的胳膊,勉勉强强站直身子。
他看向赵公绥消失的方向,轻声说:“若这份爱,附加着条件,伴随着捆绑,还不如没有。因为你想让我愧疚,想让我懊悔,想要用爱的名义我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