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有甜味,像狼山的野枣汁。" 韩母笑了,露出镶的铜牙:"这就对了。"她把碗底的水倒在地上,"智氏的地在泉东,土是涩的;狄人的牧场在泉西,土是甜的。这水从石缝里来,两样味道都带着,本就是一家的。" 分水的法子是在染缸前定的。 韩母把七匹染布全铺在地上,从东到西排开,像道褪色的彩虹。"春秋分日夜,寒暑分四季,"她踩着布面走到中央,"水也该分经纬。" 智伯勤的脚停在靛蓝色的布上:"怎么分?" "经线五,纬线五。"韩母扯过赵无恤手里的《周礼》残片,指着"五家为比,五比为闾"的残句,"但这中间——"她跺了跺脚下两色交叠的紫布,"归孩子。" 阿古拉突然解下腰间的皮囊,把马奶倒在紫布上:"狄人有个规矩,马奶混了麦酒,就不分你我了。" 争执在午时变成了丈量声。智氏农人用步弓量泉眼到麦田的距离,狄人牧民甩着马鞭量到牧场的路,赵狗儿蹲在中间,用炭笔在地上画了道歪线,线两边的人突然同时蹲下,开始往线上摆石头——智氏摆的是祠堂残碑,狄人摆的是马嚼子磨成的石片,在日头下闪着同样的光。 "您看那石头!"赵狗儿拽赵无恤的衣袖。三块最大的石头上,被孩子们用石子刻了字:智氏孩童刻的"娃"字缺了最后一笔,狄人少女补了个匈奴文的符号,倒像个歪歪扭扭的"礼"。 赵无恤的竹片又添了几行:"分水如织布,经为麦,纬为牧,中为童。石为界,字为证,血为印。"他咬破指尖,在"印"字上按了个红痕,智伯勤和阿古拉跟着按上来,三个手印叠成一团,像朵正在开放的花。 韩母的织布机在黄昏时响了起来。 她把泉眼的样子织进了布面:左边耕牛的蹄子踩着麦穗,右边骏马的尾巴缠着牧草,中间的泉眼里流出的不是水,是孩子们交握的手。织到第七行时,她突然往纬线里加了根金线——那是从智伯勤妻子的金簪上拆的,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叫'共饮纹'。"她把布举起来时,染坊的裂缝刚好框住那图案,"阿古拉说,等雨来了,他把马群赶到狼山去。" 赵无恤摸着布面的纹路,突然想起十八章那个死在怀里的流民孩童。如果他还活着,此刻该正趴在泉边的石头上,用手指蘸着水,在地上画自己的名字吧。 远处传来赵狗儿的喊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清亮:"无恤大哥!暗河找到啦!《水经》残卷上说的石窦,能灌两百亩地!" 赵无恤把新织的布往身上披,胸口的伤口突然不那么疼了。他看着染坊墙上的裂缝,此刻竟觉得那裂痕像极了韩母布上的经纬,只要用线一缝,就能变成更结实的纹路。 夜色降临时,他让赵狗儿取来三卷竹简。 第一卷给智伯勤,上面拓着泉眼东侧的麦田;第二卷给阿古拉,拓着西侧的牧场;第三卷留给孩子们,拓着泉眼的样子,旁边按满了大大小小的手印——智氏的带着麦麸,狄人的嵌着马毛,还有几个新来的流民孩童的,沾着野草的绿汁。 "这是《晋水礼》的第一章。"赵无恤把三卷竹简捆在一起,"以后谁忘了今天,就看看这手印。" 风从染坊的裂缝里钻进来,带着泉水的潮气。韩母的织布机还在响,"咔嗒咔嗒"的声音混着远处孩子们的笑,像在给这旱裂的晋地,缝一件新衣裳。赵无恤望着星空,觉得那些星星都在往下掉,掉在染缸里,掉在泉眼旁,掉在孩子们的手心里,等着某天长出绿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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