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靖王府灯火通明,为迎接天使做最后的准备。李凌亲自检查了接旨的礼堂布置,过问了宴席的菜单,甚至细致到明日侍卫所持戟戈的光洁程度。一切安排,皆在彰显对皇权的绝对尊崇,却又在细节处透露出北地独有的严谨与力量。
十月二十一,辰时。天色微明,寒风凛冽。靖王府中门大开,仪仗森列。李凌身着亲王冕服,率领郡府所有六百石以上官员,肃立于王府正殿前的广场上。世子李玄业身着礼服,立于父亲侧后。气氛庄严肃穆。
辰时正,鼓乐声起。新朝钦使田叔、卫胠一行,在导引官的引领下,昂然而入。田叔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手持节杖,不怒自威。卫胠则是一员武将,身材魁梧,眼神锐利,按剑而行,顾盼间自带一股杀伐之气。
“圣旨到!北地靖王李凌接旨!”田叔站定,展开手中明黄色的绢帛诏书,声音洪亮,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以李凌为首,北地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臣等恭请圣安!”
田叔朗声宣读诏书。诏书前半部分,是新帝登基,宣告改元(新年号待定),大赦天下的套话。后半部分,则直指北地。诏书首先盛赞了李凌“世镇边陲,忠勇素着”,特别是在去岁“挫败朔方狂胡,保境安民”之功,特赐金帛、御酒若干,以示嘉奖。紧接着,话锋一转,提到“今朕嗣承大统,四海更新”,要求“内外臣工,共襄盛治”,命靖王李凌“恪尽职守,绥靖地方,抚循士卒,永为汉室藩屏”。最后,则是关键一句:“今北地既安,着靖王凌妥善安置郡务,于来年春暖之际,入朝觐见,述职奏对,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广场上一片寂静。李凌叩首,声音沉稳而清晰:“臣李凌,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手接过诏书,供奉于香案之上。
整套礼仪,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田叔面色稍霁,扶起李凌:“王爷请起。陛下对王爷期许甚深,望王爷休戚与共,共保江山。”
“天使言重了。凌世受国恩,敢不竭尽驽钝,以报陛下?”李凌谦逊应答,随后将田叔、卫胠引入大殿,依礼叙坐。
接下来的接风宴席,表面上一团和气。李凌举止得体,言辞恭谨,不断向两位天使敬酒,感谢皇恩,询问长安情况,表达对“奸佞授首,乾坤再造”的欢欣鼓舞。周勃、公孙阙等重臣亦从旁周旋,言语间极尽对朝廷的恭顺与对北地边事艰难的陈述。田叔起初还带着审视的态度,但见北地上下礼数周全,应对得当,也渐渐放松了些许。卫胠则更多留意殿外侍卫的军容与狄道城的防务设施,眼中不时闪过惊异之色。
宴席中途,田叔似不经意间问道:“王爷,如今朔方新挫,西陲暂安,陛下体恤边臣辛苦,特邀王爷入朝一叙,共享太平,不知王爷何时可以启程?陛下也好早作安排。”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微凝。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今日真正的戏肉。
李凌放下酒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为难交织的神情:“陛下天恩,凌感激涕零!入朝面圣,禀报边情,亦是臣子本分。只是……”他叹了口气,“天使有所不知,朔方虫圭残部,败而不灭,近来与北虏(匈奴)勾结,屡有犯边之举。河西羌胡,虽表面恭顺,然其心难测。眼下虽值寒冬,胡骑活动稍敛,然来年春暖,必生事端。北地安危,关系京畿西顾。凌……实不敢片刻离镇啊。”
他语气诚恳,继续道:“凌已上表陈情,恳请陛下允准暂留北地,整军备武,以固藩篱。待边境靖平,凌定当亲赴长安,叩谢天恩!届时,是罚是贬,凌绝无怨言!”说罢,起身对长安方向深深一揖。
周勃适时接口:“是啊,天使。去岁大战,北地虽胜,亦伤亡颇重,城防损毁,亟待修复。军马粮秣,亦需补充。王爷若此时离镇,万一胡虏窥隙而来,后果不堪设想。还望天使回京,在陛下面前,为我北地美言几句。”
田叔与卫胠对视一眼,李凌的理由合情合理,态度又极为恭顺,让他们难以强硬逼迫。田叔沉吟道:“王爷忠勤王事,陛下必能体察。然,陛下初登大宝,渴望一见屏藩重臣,亦是常情。此事……容某回京奏明陛下,再作圣裁。”
“多谢天使!”李凌再次致谢,宴席气氛重新缓和。
整个过程中,李玄业安静地坐在下首,仔细观察着父亲和臣子们如何应对天使的诘问,如何将“不愿入朝”的底线,用“忠君爱国”、“边情紧急”的正当理由包裹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君臣之礼,又守住了北地的根本利益。他心中对父亲的政治手腕钦佩不已。
天使在狄道盘桓了三日。李凌安排他们参观了修缮一新的城防、粮草充盈的官仓、军容整肃的校场,以及市井繁荣的街市,充分展示了北地的治理有方与实力雄厚,但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边地的不易与对中央的依赖。田叔与卫胠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深受震动,这北地郡的富庶与强军,远超他们来前的想象。
十月二十四,田叔一行启程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