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几座刚筑起的模拟棱堡土墙还带着春雨浸润后的湿滑,黄褐色的泥渍顺着墙面往下淌,在墙根积成小小的水洼,偶尔有风吹过,溅起细碎的泥点。可校场中央的数千川东新军士卒,却仿佛看不见这泥泞与风寒,他们列队肃立,队列整齐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藏青色的号服浆洗得发白,却件件平整,腰间的黑色皮带束得紧实,挂着的火药袋、子弹囊排列得一丝不苟,连袋口的绳结都打得一模一样。
没人交头接耳,甚至没人随意眨眼,鸦雀无声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与风的呼啸交织。前排的士卒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鼻尖沁出细密的白霜,嘴唇却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后排的士卒虽被挡住了面容,可挺直的脊背、稳定的肩线,都透着一股不容撼动的专注。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定在不远处的点将台上 —— 那袭猩红的披风,在灰扑扑的天地间格外醒目,如同燃着的火焰,既是统帅的象征,更是他们心中的定盘星。偶尔有风沙吹进眼睛,也只是有人悄悄眨了眨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低下头,目光依旧稳稳落在披风上。
点将台是临时搭建的高台,木柱被牢牢钉进土里,台面铺着厚实的木板,边缘还缠着防滑的麻绳。林宇站在台中央,手中展开一卷泛黄的《新军操典》,纸张边缘被风吹得微微翻动,他指尖按在纸面,稳住卷册,目光扫过台下前排的将领 —— 戚少泉的藤牌泛着陈旧的木质光泽,陈守备的铠甲甲片间还沾着校场的泥土,几位老将军的胡须上凝着白霜,却都挺直了腰板。
林宇的声音不算高亢,却像带着穿透风幕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戚佥事,陈守备,诸位请看!” 他手指在操典上重重一点,“此乃新军筋骨 —— 三三制!九人为一班,设班长统管战术配合;三班为一排,排长协调三班进退;三排为一连,连长掌全连调度与器械!层层相扣,上下呼应,战时既能集中火力,又能灵活拆分,如臂使指,不致像往日那般,一遇冲击便乱了阵脚!”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右侧的火器营队列,声音愈发严肃:“火器营操典第一条:队列不齐,百步之外即为敌之活靶!火铳靠的是齐射威力,若队列散乱,子弹四处乱飞,不仅杀不了敌,反而会误伤同袍!” 接着,他又指向左侧扛着铁锹、撬棍的工兵,“工兵操典:遇壕架桥,遇墙掘进,器械随身,瞬息成工!战场之上,胜负往往在瞬息之间 —— 敌军挖壕阻拦,工兵若能半个时辰架起浮桥;敌军凭墙固守,工兵若能快速掘开通道,大军便能直插要害!”
话音未落,前排的戚少泉突然动了。这位川东军中有名的悍将,脸上一直绷着隐忍的怒意,此刻终于按捺不住 —— 他猛地将手中那面祖传的藤牌狠狠掼在泥地里,“哐当” 一声闷响,藤牌与地面碰撞后弹起,溅起的泥水洒在附近士卒的裤脚,惊得那几名士卒膝盖下意识地收紧,身子微微一颤,却立刻恢复了笔直的站姿,连眼睫都没多眨一下。
“大帅!” 戚少泉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末将有话要说!我戚家军祖传的鸳鸯阵,十二人一队,长短兵器配合,当年杀得倭寇丢盔弃甲,连海边的礁石都染满了贼寇的血!可今日大帅推行的这‘三三制’,分明是泰西蛮夷的邪术 —— 让士卒排成一条线,不就是等着挨敌人大炮、火铳的轰击吗?还有这工兵,本是匠户之流,平日里只会敲敲打打、修修补补,如今却与我等将士同列校场,登这大雅之堂,这岂不是乱了尊卑、坏了规矩?”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与不甘:“祖宗之法传承数百年,护我华夏疆土,岂能不如蛮夷之道?末将不服!”
台下的几位老将军悄悄交换了眼神,有人轻轻点头,显然与戚少泉想法一致 —— 他们大多出身将门,一辈子学的都是传统战法,对这 “西洋玩意儿” 本就心存疑虑。林宇的目光锐利如电,缓缓扫过戚少泉,又依次掠过那些眼神闪烁的旧部将领,却并未动怒,反而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缓缓合上《新军操典》,放在身旁的木桌案上,走下点将台,一步步走到戚少泉面前,弯腰捡起那面沾满泥污的藤牌。
藤牌上还留着深浅不一的刀痕,那是当年抗倭时留下的印记,木质虽陈旧,却依旧坚实,只是此刻被泥水裹着,少了几分往日的荣光。林宇握着藤牌,声音平静却有力:“祖宗之法?好!戚佥事问得好!本帅倒想问问,祖宗可曾教我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