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块钱?当真?”
“千真万确!昨夜就开始了,江北已经过去好些人了!”
“快,快收拾!再晚怕是就赶不上了!”
一块钱,对不少人家来说仍是紧巴巴的数目,但东拼西凑总还拿得出来。
比起那些动辄上千元的黑市船票,这一元近乎是白送。
人们心里都悬着一根弦,怕迟了生变,纷纷拖家带口,裹着棉袄,推着板车挎着包袱,匆匆涌向下关码头。
朦胧晨色中,零星的灯火从门缝窗隙透出,映着匆匆赶路的人影。
老人拄着棍,妇人抱着娃,男人肩挑背扛着全部家当,嘈杂地向江边移动。
下关码头早已人头攒动,却意外地秩序井然。
38师和原先在码头驻守的士兵沿路设岗,持枪肃立,将人流分隔成几列长队。
队伍前方摆着一张旧木桌,一名士兵低头登记,旁边木箱里已堆起不少零散钞票。
“一家几口?”
“六,六个……”
“六块钱,点清楚。上船后听从安排,不准争抢。”
人们颤巍巍地递上凑齐的纸币,随后被士兵引向江岸。
江面上,两艘庞大的郡级坦克登陆舰静卧,跳板已放下,船员在舷边接应。
妇孺老弱被优先扶上甲板,不时回头望一眼雾气笼罩的金陵城。
一艘船大概能上两千人,两艘船一次就能拉四千。
不出半日,消息如野火般蔓延,金陵城内无论贫富,皆奔着下关码头那一元船票而去。
有一块钱的船不坐,傻子才去坐那个一千块的。
码头上人潮涌动,却秩序井然,每一块钱递出去,就是一个家庭生还的希望。
这般景象,却彻底断了另一群人的财路。
一些靠倒卖船票,勾结官员的黑市商人和商行,眼睁睁看着手头标价千元或者三根小黄鱼一张的船票,一夜之间成了废纸。
江边那些曾经挤破头争抢船票的肥羊,如今头也不回地登上了38师的登陆舰。
“这林晏找死!特娘的敢断人活路!”
一个穿着绸褂的商人狠狠拍了下桌子,对屋里几名面色阴沉的同行道:“他一元钱放票,我们的船谁还坐?再这么下去,别说发财,老本都得赔光!”
“找张处长去,”另一个黄牛压低声音,“他收了咱们那么多票子,这时候总不能袖手旁观。”
“让他发个公文,要么逼38师涨票价,要么直接撤了他的运民许可,总不能由着他一个人把规矩都坏了!”
几人互使眼色,匆匆分头行动。
不过一个时辰,几封密信已塞进某些官员的后门。
电话铃在几处办公室里接连响起,语气或施压或暗示,目标一致:绝不能让38师掀了所有人的桌子。
“师座,有一群官员前来拜访,金陵政府各部门的都有。”曹武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轻叩两声,得到应允后推门汇报。
“老规矩办,都请进来吧。”林晏心中冷笑,动作倒挺快,这就坐不住了。
“明白。”
不多时,一群身着中山装的官员与几名锦袍绸褂的商人代表,在警卫的陪同下鱼贯而入。
为首一名五十余岁的官员微微昂首,语气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林将军,久仰,我乃是军政部主任参事公孙瀚。”
林晏扫了他一眼,想必此人便是这群人里官职最高者。
“哦,代我向令祖母公孙参事问个好。”林晏连身子都未起,仍闲闲靠在椅背上。
公孙瀚先是一脸懵,他奶奶不是参事啊?而且更不姓公孙,这林晏是何意?
转瞬之间,他猛然会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林将军,不知鄙人何处得罪,竟要这般出言相辱?”他语气僵硬,面罩寒霜。
身为主任参事,平日谁不对他恭敬有加?这林晏区区一介武夫,竟敢当面戏弄!
“哦,原来你是说你是公孙参事啊,”林晏故作恍然,随意抬手拱了拱,“不知参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公孙瀚强压火气,暂不与他计较方才的奚落,这帮当兵的,都是这熊样。
“林师长,听闻贵部正在码头组织民众撤离?”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错。”
“那么,请出示卫戍司令部签发的运民许可及相关公文。”公孙瀚板起面孔,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林晏将一把瓦尔特手枪随手搁在桌上,继而拿在手中缓缓把玩。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官员和商人无不心头一跳。
“若诸位对我部执行撤离任务有任何疑问,不妨直接去卫戍司令部,向罗司令求证。”林晏语气不紧不慢,目光扫过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