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十里之外的白鹤江畔,陈睿宗的灵柩正缓缓东行。八名披麻戴孝的士卒抬着漆木棺椁,步伐沉重,每一步都陷进雨后松软的土中。随行者不过三百余人,多是老弱残兵,还有几个哭得几乎昏厥的宗室妇人。他们本欲将皇帝遗体运回升龙安葬,可沿途盗匪四起,村社闭门不纳,连驿站也早已空无一人。不得已,只得绕道北走谅山,寄望于边境守将尚存忠义。
“陛下……您若泉下有知,当知此败非战之罪。”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宦官跪在棺前,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块染血的玉佩??那是陈睿宗临终前亲手交予他的信物。“是臣无能,护不得圣驾周全……”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众人惊惶回头,只见十余骑自暮色中疾驰而来,旗帜残破,甲胄斑驳,为首者身披猩红大氅,面容冷峻如铁。正是杜子平。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清晰:“微臣来迟,致陛下蒙难,万死莫赎。”
老宦官抬起浑浊双眼,哽咽道:“杜将军……你不是镇守化州前线?为何至此?”
杜子平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化州已失。”
短短四字,如雷贯耳。
原来,就在陈睿宗亲征占城之际,杜子平奉命驻守粮道枢纽化州,负责转运军需。然而他私吞贡金之事早已传入占王耳中,制蓬峨遂定下一计:一面遣使诈降,拖延明宗大军深入;一面暗结杨氏余党,许以重利,请其内应作乱。而那杨氏,正是当年被陈克终诛杀的陈宪宗岳父家族之后。
三日前深夜,沱江镇守将杨延寿突然倒戈,率两千旧部突袭化州仓城,纵火焚粮,斩关夺钥。杜子平仓促迎战,奈何军心涣散,将士皆疑其贪腐卖国,不肯效死。一夜鏖战,粮草尽毁,城池易主。杜子平仅以身免,带数十亲随突围而出,一路向东逃亡,恰逢听闻陈睿宗兵败身亡,便折返追寻灵驾。
“所以……我们败了?”老宦宗喃喃。
“不止。”杜子平低头,“升龙亦陷。”
众人哗然。
据报,占城主力并未如传言般撤退,反而趁明宗国内空虚,由制蓬峨亲率三万精锐沿海路奇袭,直扑首都。彼时城防空虚,守军不过五千,且多为新募乡勇,未经训练。更糟的是,天降暴雨连旬,红河水位暴涨,护城河决堤两处,城墙根基松动。占军趁机以火攻破南门,长驱直入。留守太宰陈元奋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战死宫门之前。宫妃、宗女数十人投井自尽,宫殿尽数焚毁,唯有太庙勉强保全。
“太下皇呢?”有人颤声问。
“逃了。”杜子平冷笑,“听说渡江北上了。”
谁都知道他说的是陈昱??那位执政七十四年、历经七代君王的老太上皇。他在得知升龙陷落后,竟未组织反击,也未号召勤王,而是连夜携少数亲信乘船北遁,据传欲往云南投靠元廷残余势力。此举一出,天下震动,民心彻底瓦解。
老宦官瘫坐在地,泪流满面:“祖宗社稷……竟毁于一旦!”
杜子平站起身,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灵柩之上:“陛下虽殁,然血脉未绝。今陈克终据清化,拥立正统,声势渐起。我等若就此散去,岂非辜负先帝一片赤诚?不如护灵北上,暂依克终,待时机成熟,再图光复!”
无人应答。
他们都知道,陈克终虽打着“正统”旗号,实则出身卑微,乃宁公主与旁支宗室之子,早年甚至曾在民间卖卜为生。若非陈宪宗暴虐失道,激起众怒,此人根本无缘帝位。如今他能聚集兵力,靠的也不是德望,而是对土地与财富的许诺??他宣布凡参军者,皆可分得豪族田产一顷,杀敌一级赏银五两。于是四方流民、亡命之徒蜂拥而至,短短月余,竟聚众两万。
这样的政权,真能承载复兴之望吗?
但眼下,已无选择。
三日后,灵柩抵达清化府城。陈克终亲自出迎,素服跪拜,痛哭流涕,誓言要为叔父复仇,荡平奸佞,重建宗庙。他下令设坛祭天,七日斋戒,择吉日为陈睿宗举行国葬,并宣布自此改元“兴武”,寓意振兴武备,雪耻复国。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整顿内部。
第一刀,砍向了杜子平。
朝会上,一名年轻御史突然出列,弹劾杜子平“贪墨军资,通敌误国,致使化州失守,粮尽援绝,乃致陛下战死沙场”。证据确凿??不仅有占城使者密信提及“黄金十盘已收”,更有化州仓吏供词称曾见杜子平私运大批铜钱出城。
杜子平面色不变,只淡淡道:“钱是我拿了。但我拿的是死人用不上的东西,换来的是活人能喘的一口气。若当时我不允和,占城立刻进攻,你们现在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