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肃走了过来,将一件黑袍披在他肩上。“你该睡了。”他说,“明日还要点兵。”
“我睡不着。”杜子平低声道,“我在想,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阮肃沉默片刻,在他对面坐下。“十年前,我奉命率军征哀牢。那时朝廷说,此地野人不服王化,需以兵威慑之。可当我踏足这片土地,看到的却是百姓耕田织布,孩童读书习字,比升龙城里那些醉生梦死的贵族更懂礼义。他们不愿归附,是因为知道一旦纳入版图,就要纳赋、服徭役、征丁口。我们打的是‘开疆拓土’,实则是抢他们的命。”
“所以你反对。”
“所以我被贬。”阮肃冷笑,“说我怯战辱国,削职流放,发配边陲。可笑的是,如今我却成了哀牢的‘主人’。这些战士,并非全是安南人。有哀牢本地部族,有被朝廷逼反的戍卒,也有从占城逃来的奴隶。他们不认什么陈氏正统,只认一个道理:谁让他们活得下去,谁就是主君。”
杜子平缓缓点头:“那你愿意跟我走这一遭?”
“我不是为你走。”阮肃盯着他,“我是为那些死在无意义战争里的人。若真能终结这场乱局,哪怕只是短暂喘息,我也愿拔刀。”
次日清晨,山谷中号角齐鸣。三千黑衣战士列阵于溪畔,鸦雀无声。他们大多赤脚穿麻履,武器混杂,有铁矛、砍刀、甚至猎弓,但眼神一致??那是久经苦难后淬炼出的狠厉与决绝。
杜子平站上高台,声音不高,却穿透晨雾:“你们当中,有人因家园被毁而来;有人因亲人被害而来;有人因不甘为奴而来。我不问你们过去是谁,也不许你们再想自己是哪一国人。从此刻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复仇者。”
人群微动。
“陈克终杀了我一次,占城焚我宗庙,杨氏叛我社稷,元廷弃我不顾,太上皇北逃如鼠。他们都说这是天命,说安南气数已尽。可我要告诉你们??**没有天命,只有刀兵**。”
他抽出短刀,划破手掌,鲜血滴落于陶碗之中。“今日歃血为盟:不复升龙,不灭奸佞,不分田亩予民,不解枷锁于百姓,誓不还刀入鞘!”
三千人齐声怒吼,声震山谷,惊起飞鸟无数。
三日后,大军悄然出发。他们绕开官道,穿行密林,昼伏夜行,如同幽灵般向北方推进。沿途所见,尽是残破村落,尸骨横陈,田地荒芜。偶有村夫见之,初以为是占城军至,吓得跪地求饶;待闻其自称“讨逆义师”,又纷纷泣不成声,携粮送水,愿为前驱。
第五日,抵达广威界。此处原为屯兵要地,今城墙倾颓,守军早散。杜子平下令驻扎整顿,并派细作四出打探各方动静。
消息很快传来:清化方面,陈克终虽称帝改元,然内政混乱。为筹军饷,竟下令掘开陈朝历代陵寝,取陪葬金银充库。此举激怒天下儒林,连原本支持他的士绅也纷纷倒戈。更有传言,他宠信巫女,夜夜设坛祈雨,妄图借神力击败占城残军。
而在升龙废墟之上,那位“监国”幼主不过七岁,实权掌握在其舅父黎文谦手中。此人本是低阶文吏,骤得大位后骄奢淫逸,强占宫婢,私分贡品,甚至伪造先帝遗诏,自封“摄政王”。百姓私下讥讽:“前有暴君,今有贼舅,换汤不换药。”
至于陈昱残部,则困守广西边境,寄居于元朝旧将梁思同麾下。梁氏本欲借其名号招揽安南流亡者,组建边军抗衡明廷,奈何陈昱年事已高,神志昏聩,整日喃喃“朕要回升龙”,毫无政治价值,渐被冷落。
最令人忧心的,是南方两州宣布“自治”之举。其首领并非宗室或豪族,而是当地商会推举的商人代表。他们发布《自治约法》,宣称“民选议政,税归地方,永不纳贡中央”。一时间,周边十余县响应,竟成气候。占城闻讯非但未加镇压,反而暗中输送兵器,助其巩固势力??显然,制蓬峨的分化之策正在奏效。
“他在让我们自己撕碎自己。”杜子平看完密报,冷冷道。
阮肃站在地图前,手指划过红河走向:“若我们直扑升龙,必经清化控制区。陈克终虽不得人心,但兵力尚存两万,且据坚城。若久攻不下,其余势力趁虚而入,反倒便宜了别人。”
“那就绕开。”杜子平起身,“我们不去升龙。”
“不去?”
“去**西都**。”
阮肃一怔。
西都,即古称“华闾”,乃陈朝开国之地,位于清化以北山区。当年太祖皇帝于此起兵,奠定基业。虽然后来迁都升龙,但华闾仍保留宗庙、武库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