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荒原上,那枚被盲眼老者以魂引咒唤醒的卵终于破壳。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鸣,也没有灵光万丈的异象。只是沙土微微隆起,如呼吸般缓缓鼓动,随后一道纤细的绿芽探出,迎风即长,转瞬成株。叶片透明,脉络中流淌着星屑般的光点,每一片叶都像是一扇窗,映照出不同世界的倒影:有战火纷飞的王朝末年,有浮空岛屿林立的未来仙域,还有一片无边雪原,中央站着一个赤足少年,背对众生,仰望星辰。
这株新生之树不似凡物,枝干扭曲如文字,竟是由无数未说出的愿望凝结而成。它的根系无声扎入大地,触碰到远古胎坟残存的黑卵群,那些曾因失败而腐化的命胎竟开始轻微震颤,仿佛听见了召唤。
与此同时,归忘集的无字碑在月圆之夜首次浮现完整铭文:
> **“当一万颗心同时想要改变,命运便不再是单行道。”**
镇民们围聚碑前,无人说话。他们只是默默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陶罐,打开封泥,将各自珍藏的记忆粉末倾洒于碑底。有人洒的是童年听母亲哼唱的歌谣碎片,有人是临终前未能说出口的道歉,还有一个孩子,倒出的是一粒干枯的蒲公英种子??他曾梦见自己乘着它飞越九幽,落在那棵通天古树之下。
记忆落地即燃,化作淡蓝色火焰,顺着碑体向上攀爬。火光中,一道模糊身影浮现片刻,身形瘦削,赤足披发,手中握着一截断裂的青桑枝。他未开口,只轻轻点头,随即消散。
这一夜,归忘集的所有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他们在黑暗中漂浮,四周温暖湿润,耳边有水波轻荡的声音。远处有一点微光,像是从壳外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他们知道自己尚未出生,也知道这一次,可以选择如何出生。
***
江南山村的那个荧光婴儿,在三年内长大得异乎寻常。他不说话,却能用手指在空中画出流动的符文,那些符文落地生根,长成会走路的草人,替村民耕田挑水。他的眼睛始终泛着青环,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命线流转。
村中长老请来一位退隐的执法使查看。那人已白发苍苍,紫金道袍换作了粗布衣裳,腰间不再悬剑,而是挂着一只装满湿土的小布袋。他远远望了一眼孩童,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别教他做人。”
“让他教你们怎么重新成为人。”
自此,村里不再限制孩童行为。他常坐在村口老槐树下,伸手触碰路过之人。被触者往往怔住片刻,然后痛哭失声,或大笑狂奔,或当场撕毁家谱,宣布从此改名换姓。有人说这是魔障,可更多人觉得,那是长久以来第一次真正“醒”了过来。
五岁那年,他在竹林中挖坑,埋下一枚用黏土捏成的卵,并对围观的孩子们说:“等它裂开的时候,我会不在这里了。”
“但你们要记得,每一个想改变自己的人,都是在孵一颗蛋。”
“哪怕外面说那是邪术,是逆乱,也没关系。”
“因为破壳的声音,从来不是给耳朵听的。”
“是给心听的。”
当夜,雷雨交加。那一小片竹林被闪电劈中,烈火熊熊。村民赶来扑救,却发现火势只绕着那枚土卵打转,始终无法吞噬。待天明火熄,土卵完好无损,表面却多了一道螺旋纹路,宛如命轮初启。
而那孩童,已然不见踪影。
只在烧焦的地面留下一行脚印,赤足,朝向北方。
***
参幽殿?初生园。
鬼王独自站在园中最古老的一棵树下。这棵树据说是季明旧躯最后一丝意识所化,树皮呈暗青色,布满裂纹,每一道裂纹里都嵌着一枚微小的黑卵。每年清明,这些卵都会渗出一滴血泪,落入地底,滋养新的青桑苗。
今日却不同。
其中一枚黑卵突然自行脱落,坠入泥土。鬼王俯身拾起,只见卵壳已出现细密裂痕,内里竟传出微弱的心跳声。他瞳孔骤缩,低声喃喃:“不可能……失败者的命胎早已断绝生机,怎会复苏?”
但他很快明白了。
这不是复活,是传承。
他闭目感应,识海中顿时涌入无数画面:南荒胎堂中一名女子在冥孵阵中呕血不止,仍咬牙坚持;北漠青年跪在青莲前自剜双目,只为换取一段前世真相;东海孤岛上,三位修士联手献祭寿元,试图激活一座沉睡的卵形石窟……他们的意志并未消散,而是顺着命道共鸣,汇聚于此,注入这枚象征“失败”的黑卵之中。
“原来如此。”鬼王笑了,眼角滑落一滴墨色泪水,“你们不是想活。”
“你们是想证明??连死,都可以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