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夹杂着内劲远远送出,那老翁远去的背影忽然僵在原地,接着循声回头望来。
雨幕中,苏幼情依稀看清他样子,他一身洗得泛白的宽袍灰衣直拖至脚,从他露出撑着伞的手臂骨节和在风中猎猎舞动的宽大长袍、空荡袖管来看,他身形格外消瘦,背也十分佝偻。
他面无血色,直如枯蜡,瘦骨嶙峋,无半点余肉,脸上皱纹纵横,似乎还隐约带着些乏力的喘息和咳嗽声。这番凄惨模样,真好似枯林寒鸦,风中秋蝉。若说有什么可看的,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甚是清亮。
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张衰翁老者的脸,竟然看得苏幼情心惊不已,只觉一股凉气直窜颅顶,叫人汗毛直立。
“……可是昆仑古禹?”
余音在风雨渡口中激荡回响,那老者浑身一震,直愣愣得向苏幼情的方向看了许久,忽然转身快步逃去,虽然见他步履蹒跚踉跄,速度却是不慢。
苏幼情见状,纵身一跃便跳下大船,施展轻功如雨中飞燕,转瞬便挡在了男子身前。她转身回望着男子,果真在苍老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熟悉,心中更觉惊讶骇然。“竟然当真是古公子,短短数年未见,你……你怎么变成了如此模样?”
“咳咳咳”
似乎方才走得过急,古禹竟然剧烈咳嗽起来,那模样真好似风中残烛、病体衰翁。谁能想到他竟然就是昆仑掌门嫡孙,曾经那位勇挑数位高手而扬名天下、化名陈丹峰一举得中榜眼的青年俊杰、文武全才——古禹。
过了片刻待咳嗽稍缓,他才别过脸冷冰冰地说:“世事无常,人岂能违,就不劳苏掌门费心了。”
没想到他容颜虽老去许多,声音却依然保留着几分年轻人的清脆,只是神情语气中颇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苏幼情聪慧过人,一听他口气,便猜到多半是他知道了太白山上离忘川突然舍弃太白昆仑,转而支持叶郎雪,被他以为离忘川已然投靠了朝廷,自然便也以为会与昆仑站在对立面。
她连忙解释道:“太白山上鄙门也有诸多苦衷,但即便如此,离忘川与昆仑也从无结仇成怨的想法。毕竟我们同属八派,亦算故人,古公子又何须如此生分?难不成古公子以为我此时相拦,是为了截住阁下,拿去邀功领赏,亦或是借此钳制要挟昆仑么?”
“难道不是?”古禹双眸直直的盯着她,冷冷一笑。
苏幼情务必郑重地摇头道:“自然不是。鄙门与昆仑历来彼此尊重,盟谊甚久。今日我与公子异地相逢,实为巧合,并非刻意做局。我见公子似乎身有奇疾,只是想问了缘由,看是否需要延请国手神医为公子诊治,绝无他意。”
古禹一直瞧着她,见她神色肃然,极为郑重,似没有刻意诓骗折辱之意,又想自己如今情况,与案上鱼肉无异,苏幼情若有阴谋,软硬都凭她意,自己左右不得半点,可她偏偏都没有。
犹豫片刻后也觉错怪好人,随即拱手道:“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对不住,苏掌门,在下给你赔罪了!掌门心意,在下铭感五内,只是我这身子是命不是病,恐怕掌门治不了,便不劳掌门忧心了。既然掌门说与我并无利益相争,也无意强人所难,那我倒有个不情之请,望掌门应允。”
“公子请说。”
古禹道:“日后请掌门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今日见到过我,不唯昆仑,连贵门另外三位女侠面前,也请为我保密。”说着,他回头看了看雨中的大船,颇有深意地说:“对了,作为回报,我也不会向任何人说起,说这风雨情楼里,有一位身份极为特殊的女子。”
末了,他还补了一句,“当然,若是苏掌门觉得在下未必能坚守秘密,也可将我就地斩杀,以我如今病体残躯,绝不是掌门一合之敌。”
苏幼情凤目微凝,目绽冷光。“公子之说,赎我不解其意。”
古禹淡然道:“贵门虽不是佛门比丘尼,也非道门女冠,但自创派祖师笯女侠起始,便以“清心寡欲、兼爱苍生”为念,比起有些惺惺作态、连解经也不会的酒肉和尚,贵门更像是俗世净土,释道旁支。可奇怪的是,江湖中人极少知道,这歌舞曲宴、酒肉宿馆的风雨情楼,私底下竟然是贵门的产业。我想,以苏掌门的高洁心境,总不至于贪念那几两碎银罢?”
看着苏幼情渐渐沉重的脸色,他继续道:“既然不为金银之利,也谈不上博名钓誉,便只有人了……”
“行了!”
苏幼情抬手将他余话打断,沉默片刻后,只摇头苦笑说:“早就听说令尊青枫前辈是我江湖中抽丝剥茧、侦缉探秘之中的行家,如今看来,禹公子亦多承令尊之风,或许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哎,果然是真人面前容不得半点假话,属实是受教了!”
苏幼情再看他朴素衣衫,又记起秦且歌说他为风雨青楼填词作曲,也就是为了换些银两度日,猜想他与昆仑早已断绝往来,否则绝不至于落魄至此。虽不知其中原委究竟,但也听过一些江湖传闻,料想多半是与他祖父古南海有关,说到底就是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