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斯恍然转头,荀子正看着他。
“通古,怎么了?”
李斯不复方才春风得意的亲切师兄样子,低下了头,声音很轻:“老师怎么知道?”
“‘法家至极不过韩非’,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荀子声音苍老而带着温和的力量感:“老夫教过的那个李通古,也不是这样的性子。”
李斯就勉强笑了笑。
“王上的吩咐罢了,斯,不敢不尊。”
荀子摆手,拄着拐杖,将他带入自己的房间,然后才道:“已无外人,通古不若畅言,可是在秦受了委屈?”
李斯本来只是有些许低落和酸涩,缓一缓,其实也就自己过去了,他已年近四十,不是什么需要人哄的幼童,可有人关怀备至总是最打破人的心防的。
况且,还是自己的老师。
“斯只是…只是难过。”
“斯用了近三年,才站到了秦王身侧,可师弟,殷珏,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秦王青睐,斯知晓如此不对,可斯就是不情愿这样便再次被冷落下去。”
“你怕的究竟是被冷落,还是你的心血,如同在楚国那般,再次成了一团畸形支离的无用之物?”
“斯……不知。”
李斯分不清。
荀子枯瘦的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韩非是韩非,你是你,道路有那么多条,何必非要较个长短?”
“既然如此信任秦王能与你是同路人,你也该信任他的眼光,通古,法通律脉千秋稳,却绝不能只为一家言,你知道吗?殷珏说,对于执法者而言,面向苍生,合该有一份独属于法家的浪漫与胸襟。”
李斯追问道:“为何?”
“虽不取其言,然必护其口舌之权。”
李斯呼吸一滞,随即而来的竟然是微妙的遗憾。
虽然跟着王上也很香……但为什么开始有点羡慕老师?
荀子还在自顾自说着。
“灵毓的民家,认为法,应当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因为法是民所拥有的唯一利器,不能不慎重周全。”
“通古,这样的人,你害怕他和秦王,会放弃你与你的理想吗?”
“不会!”李斯抬起头,目光灼灼,俯身下拜:“多谢老师开解!斯明白了!”
他只是太抗拒了,抗拒明明被看见,被认可,也做出了成绩,然后再被放弃,心血亦成了扭曲可笑的四不像之物,最后一夕坍塌。
可是,他相信嬴政。
现在听了这些话,他亦愿意相信殷珏。
法究竟是治国的工具?还是苍生的口舌?
李斯还是分不清,但他现在不再那么不甘和焦灼不安,反而是热血沸腾的走出门去。
民家亦是海纳百川吗?和吕相相似却不尽相同,殷珏,你我来一同在王上的注视下,证明谁的理念更适合秦国吧!
殷灵毓在和嬴政与尉缭畅谈秦国之军,韩非通报入内后,气氛便略古怪起来。
韩非毫不遮掩,行了礼就直直看向殷灵毓,手里还抓着那厚厚一叠纸。
“为何?”
他眸子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为何说好了只给秦吏,却又独独为他破例?为何明明占尽优势,却还给他这样大的选择余地?为何……为何如此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对他的偏爱与优容?
韩非不明白。
为了离间他与韩国吗?可并不至于,也并未声张,显然不是。
只是为了,让他能写下他的书吗?让他留下他那韩国的贵族王室们不屑一顾的谏言吗?
殷灵毓淡然一笑。
“为了千年后,仍旧有人能在青史里看到繁星荧荧,耀古烁今,其一名韩非子,法家至极不过如此。”
“非吗?”韩非并不相信,他再如何努力,迄今为止,韩王都只会不耐烦的压下或打回他的谏言。
“难道不是吗?”嬴政指尖轻叩了叩桌案,看向已经有些恍惚的韩非,勾唇道:“当然,若是先生愿入秦,寡人敢担保,秦国律法,由先生主编,无人会阻拦。”
“非为韩国王室。”韩非回答的毫不犹豫:“非之律法,为韩不为秦。”
“是为韩国,抑或韩人?”殷灵毓紧随其后,问道:“非兄欲效商君,可曾想过,商君入秦时,孝公予他的是何等信任?”
“不论是为韩国韩人,今日韩国景象,非兄都不如破而后立。”
“破,而后,立?”韩非讥讽的笑了一声,不知是对殷灵毓,还是对自己,他慢吞吞道:“若今日,难救者,为秦国,殷珏,你可敢,道此,不臣言?
他只是以往不屑,可他不是没有手段,一个精研法家之道的人,如何会不懂权谋呢?
可他还是执着的一遍遍上书,一遍遍坚持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