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两口朴实到近乎木讷的反应,周部长心中感慨万千。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加恳切:“伍老哥,老嫂子!
万里同志立下这不世之功勋,光宗耀祖!
这是你们伍家的无上荣光!
县里和镇上都商议了,决定在咱们镇择一处风水宝地,修建一座‘伍家宗祠’!
将这份荣耀,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宗祠?”
伍十里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惊慌失措,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部长!
打仗……打了好多年仗,兵荒马乱的。
族里的人,早就……早就跑散了,寻不着几个了!
河上打渔的,船到哪里,家就在哪里,哪还分得清什么祠堂不祠堂,族谱不族谱的哟!
没那个根基了……”
周为民上前一步,双手重重地按在伍十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伍老哥!你这话差了!
什么叫没根基?
你和老嫂子,还有伍千里和伍万里同志,你们这一家子,就是最大的根基!最大的源头!
大不了这祠堂,就从你们这一页开始写!
哦不对!让伍万里同志单开一页来写!
就从万里同志这‘精忠报国、光耀门楣’八个大字开始写!
有你们在,有万里同志这擎天之柱在,伍家就是湖州第一等的忠烈之门!
这香火,从今往后,只会越来越旺!
你们就是开祠堂、续族谱的祖宗!
这祠堂,不光是为伍家,更是为我们湖州,为我们新中国,树起一座英雄的丰碑!
让世世代代的子孙,都记住伍万里的赫赫功勋!”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震得伍十里老两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乡亲们更是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大喊:
“周部长说得对!”
“伍老哥,你就应了吧!这是咱们菱湖的光彩!”
“就是!万里是国家的功臣,也是咱们大家的功臣!
这祠堂,咱们都该出份力!”
周为民趁热打铁,朝后面挥了挥手。立刻,一群镇上的干部和积极分子抬着、扛着、提着各种东西涌了上来:
崭新的、厚实的棉被迭得方方正正;印着红双喜的搪瓷脸盆、茶缸、暖水瓶在夕阳下闪着光。
两袋子沉甸甸、颗粒饱满的大米。
十几斤上好的五花肉;几大罐油汪汪的菜籽油。
还有一盒盒印着“慰问最可爱的人家属”字样的糕点、糖果……
东西一样样被不由分说地往伍家那条小小的乌篷船上搬,很快就把狭窄的船舱堆得满满当当。
“这……这太多了……使不得啊……太多了……”
伍十里和老伴手足无措地看着,想要阻拦,却根本挡不住热情的人群。
那些平日里熟识的街坊邻居,也纷纷挤上前来,把自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好东西往船上塞:
“十里哥!拿着!自家腌的咸鱼!给万里侄子捎去!”
“老嫂子!这是新下的鸡蛋!补身子!”
“伍叔!刚打的糯米糕!甜!”
“拿着拿着!沾沾万里将军的福气!”
东西像小山一样堆在船头、船舱,甚至压得乌篷船的吃水线都往下沉了一截。
大家仿佛怕老两口推辞,丢下东西,说句“给英雄爹娘的!”就立刻转身跑开,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悦。
喧嚣的人潮终于渐渐散去,锣鼓声也歇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温柔地笼罩着菱湖镇平静的水面,也给那条满载着荣耀与关爱的乌篷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伍十里和老伴站在船头,望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河岸,又低头看看舱里堆积如山的慰问品,心中百感交集。
老伴抚摸着那床崭新的棉被,布料厚实柔软,是她这辈子都没盖过的好东西。
她抬头看看老头子,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下来,嘴角却带着笑:
“他爹……这些东西……做梦都没想过……”
伍十里没有说话,佝偻着腰,慢慢地走到船尾,那里放着他用了半辈子的渔网。
网线上还沾着清晨打鱼时留下的水草气息。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望向那遥远的、炮火连天的朝鲜方向。
“我不用那么多东西和光荣,我只想千里和万里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伍十里叹了口气,眼中含泪道。
“会的,会的,孩子他爹你身体不好,别再想了……”
伍母拍了拍伍十里的身体,温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