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生按图索骥找到了这里。别看已经设立了十年,但王月生还是第一次来日本,当然更是第一次来这里。门面极其朴素低调。一扇对开的木门,漆色已有些剥落,露出木头的原色。门上悬着一块乌木牌匾,用遒劲的楷书写着三个鎏金大字——“宝芝林”。匾额不大,颜色也偏暗,在冬日灰蒙蒙的天色下并不显眼。临街的窗户不大,装着老式的木格栅窗棂,糊着半透明的油纸,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偶尔能看到窗台上晾晒着一些常见的药材,如陈皮、菊花或几串红辣椒,算是唯一的外在标识。与两旁或洋气或热闹的店铺相比,它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陈旧,毫不起眼,很容易被匆匆走过的行人忽略。若非那块牌匾和隐约飘出的药香,会以为这是一户普通民居。
昨夜接他的杨彪在门口等到了王月生,伸手推开沉重的木门,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而复杂的气味:各种中药材交织的苦、辛、甘、香——甘草的甜润、当归的浓郁、艾灸的烟火气、薄荷的清凉、消毒酒精的微刺,以及若有若无的、新熬煮中药特有的温热气息。这气味如同一个无形的标识,瞬间将人拉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前厅空间方正,光线不算明亮,主要依靠几盏悬挂的煤油灯和透过油纸窗的散射光。正对着门是一个深色的、顶天立地的大药柜,无数个小抽屉整齐排列,每个抽屉上都贴着工整的毛笔字标签,写着药材名,如“茯苓”、“党参”、“黄连”、“三七”等。药柜前是长长的柜台,台面光滑发亮。
柜台一角放着几本厚重的线装药典和账册,一个黄铜的算盘。旁边有一个小型的西式玻璃药柜,里面陈列着一些基础西药:阿司匹林药瓶、碘酒、纱布、绷带、红药水、奎宁片等,标签用中、日文双语书写。墙上挂着几幅人体经络图和穴位图。
一位穿着深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气质儒雅沉静的老药师正给一位穿着学生装、捂着腮帮子的年轻留学生看牙疼。他仔细看了看学生的口腔,又搭了脉,然后熟练地拉开药柜的几个抽屉,用精巧的小铜秤称量药材,包成几个纸包。旁边柜台后,一个约十五六岁的机灵的学徒正按另一位客人递上的方子抓药,动作麻利。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短袄、似乎是码头工人的中年华人,手臂上缠着新换的纱布,正对着一位略懂些西医包扎的助手,可能是店主或药师家人,连声道谢。助手正用酒精棉球擦拭器械。
前厅侧面有一道不起眼的布帘。杨彪掀开布帘,王月生走了进去,景象豁然开朗,空间感与前厅的局促形成鲜明对比。一条不算长但宽阔的走廊通向深处,走廊两侧有几扇门。尽头右侧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靠墙砌着几个传统的土灶,带烟囱通向室外,也配有一两个烧煤球的西式炉子。案板、水缸、碗橱一应俱全。墙上挂着腊肉、干辣椒、蒜头等食材,充满烟火气。几张长条木桌和长凳摆放在中央。
此刻正是午饭时间,气氛最为热烈。六七个留学生围在炉灶旁和案板前,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他们操着南腔北调的官话、粤语、闽南语,大声交谈、嬉笑。一个湖南学生正满头大汗地炒着一锅红彤彤的辣椒炒肉,呛人的辣味弥漫开来,引来几声咳嗽和笑骂。一个广东学生熟练地用小刀处理一条鲜鱼,准备煲汤。几个北方学生正围着一大盆面团,擀皮儿包饺子,手法各异但充满热情。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家境稍好的学生,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小布袋里掏出珍贵的家乡大米,准备蒸饭。这里充满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炒菜的滋啦声、乡音的喧闹、食物的香气(辣椒、米香、鱼汤的鲜味),是思乡之情的具象化,也是最富生活气息和人情味的地方。
走廊左侧第一间布置雅致安静。几张矮几,铺着素色席子,放着几个蒲团。靠墙有书架,摆满了中文书籍报刊,包括新到的《清议报》、《新民丛报》等维新派刊物,甚至可能有革命派的小册子,但这些都是留学生们自己带来的,负责内院打扫的日本仆妇并不清楚,很少涉足此地的药房掌柜当然更加不知,呵呵。角落里有围棋盘、象棋盘。此时,正有三四个留学生围坐在一个矮几旁。一个年长些、气质沉稳的学生,可能是某个学会的负责人,正在低声但激昂地读着一份手抄的新闻或文章。其他人神情专注,偶尔低声插话讨论,眉头紧锁。另一角,两个学生正凝神对弈围棋,落子声清脆。空气中弥漫着清茶的香气和一种严肃思考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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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左侧最里面的大房间是最大也最“现代”的空间。平时摆放着几十把折叠椅,前方有一个小讲台,墙上挂着黑板。最显眼的是房间深处一台蒙着布的、体积不小的手摇电影放映机和一块悬挂的白色幕布。墙角堆着几个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