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看了一眼尚且稚嫩的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洞察世事的无奈与沉重。“绘儿,你只看到了表面。刘玄德(刘璟)此人……手段歹毒啊!”
“歹毒?”封子绘更加疑惑,“他抢的是鲜卑人,与我们何干?这些鲜卑老爷平日里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奴役我们的百姓为他们种粮、打仗,如今受此教训,正是活该!”
“糊涂!”封隆之猛地一拍身旁的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封子绘一哆嗦。“小儿无知,你懂什么?!刘璟此举,看似替我们出气,实则是要断我河北汉人士族的根基,是要我们的命啊!”
封子绘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住了,茫然道:“父亲……此话怎讲?”
封隆之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痛心:“刘璟专抢鲜卑人,对我们汉人坞堡秋毫无犯,这是为何?这是要将我们架在火上烤!他现在抢完走了,一了百了。可那些被抢得倾家荡产、死了亲族的鲜卑贵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是我们汉人勾结了刘璟,是我们给汉军提供了消息,甚至是我们引来的汉军!等到汉军退去,高澄或者高欢缓过气来,这些满腔怒火的鲜卑人,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我们这些‘安然无恙’的汉人士族!到时候,刀兵加身,灭门之祸就在眼前!刘璟这是要用鲜卑人的刀,来杀我们汉人啊!”
封子绘听完父亲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非简单的“出气”那么简单。他声音发颤地问:“那……那父亲,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封隆之沉默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与决绝,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终于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他看向儿子,目光复杂:“仲藻(封子绘字),为父现在,以宗族之长的身份,将你……逐出封氏门墙!”
“什么?!”封子绘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您……您为何……”
封隆之抬手制止了他的追问,语气沉痛却坚定:“你听我说完!你被逐出家族之后,立刻单骑出堡,去找那个正在附近活动的汉军将领刘桃枝!然后……把他引进我们的坞堡!”
封子绘彻底懵了:“引……引进坞堡?父亲,您刚才还说……”
“能拿走的,让他都拿走!金银、布帛、粮草,不必吝啬!”封隆之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还有,将我们坞堡内蓄养的一千私兵,以及所有的战马,统统送给汉军!就说是你封子绘个人的投名状!”
封子绘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解父亲这前后矛盾、近乎疯狂的指令。“父亲!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们既要避免被鲜卑人记恨,为何又要主动引汉军入堡,资敌助敌?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封隆之走到儿子面前,伸出手,颤抖地摸了摸儿子的手背,眼中充满了无奈、慈爱与一种深沉的算计:“儿啊,别怪为父心狠,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我们封家,为了在这乱世中,为家族留一条后路啊!”
他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刘璟此人,为父当年曾有过一面之缘(沙苑大战被俘虏时),观其言行,确有雄主之姿,气度不凡。如今他势如破竹,中原大半已入其手,统一天下,或许……真的不是妄念。你现在趁此机会,以被家族抛弃的‘孤臣孽子’身份去投奔他,并献上如此厚礼,等于雪中送炭。将来若他真的天下一统,或许会念及你今日在河北相助的这份‘旧情’,对我河北士族,对我们封家,能网开一面,饶过性命。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封子绘似乎明白了一些,但他仍有疑虑:“父亲既然看好汉王,认为他有帝王之姿,为何不与我一同前去?据探报,汉王此刻正在挥师围攻邺城,我们举族前往投效,岂不是更能显示诚意?”
封隆之苦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满是沧桑:“儿啊,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为父身为河北汉人士族之首,树大招风。在河北这块地上,刘璟尚且会敬我三分,利用我稳定地方。可若离了河北,失去了根基,为父一个前朝老臣,在他那人才济济的汉国朝廷里,又能算得了什么?前途难测,恐怕还不如在河北稳妥。况且……家族庞大,牵连甚广,岂能说走就走?总需要有人留下来,稳住局面,应对齐国的清算。”
封子绘听着父亲的话,心中并不完全认同。他认为既然决定改换门庭,就应当全力以赴,像父亲这样既想投资未来,又舍不得眼前基业,试图狡兔三窟,四处下注,恐怕最终会两头不讨好,反而被双方都鄙夷其立场不坚。
然而,他深知父亲的决定一旦做出,便难以更改,而且家族事务,终究是父亲做主。他只能压下心中的异议,沉重地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孩儿这就去准备。”
看着儿子离去时那略显迷茫却又坚定的背影,封隆之颓然坐回椅中,望着跳动的炭火,喃喃自语:“刘玄德啊刘玄德……你这阳谋,真是逼得老夫……别无选择啊……但愿我这一步棋,没有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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