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大夫正弯腰给药碾子里的炒白术去皮,闻声直起身。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棉褂子,袖口别着块蓝布帕子,见徐明远脸色黄中带浮红,眼窝陷着,赶紧把竹椅往他跟前挪了挪:"老徐,先坐。看你这汗出的,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徐明远是前两年从区文化馆退休的馆长,爱琢磨古籍,家里藏着半柜子医书,平时头疼脑热总爱自己翻书配药。这回邪门了——近半个月,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准发热,手心脚心烫得像揣了暖水袋,口干得半夜要起来喝两回水,两条腿酸得连楼梯都懒得下,小便也黄得发亮,解手时还发涩。
"我去社区医院查了血,拍了片,啥毛病没有。"徐明远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症状,"您看,《本草备要》里说'日晡潮热,阴虚之兆',我这准是肾阴虚。昨儿自己配了四物汤,加了黄柏、知母,想着滋阴降火,结果......"他突然按住太阳穴,眉头拧成疙瘩,"吃了两回,脑袋晕得像踩在棉花上,眼睛也红,耳朵里嗡嗡响,嘴里又干又苦,痰还多,咳都咳不完。"
岐大夫伸出三指搭在他手腕上,指腹轻按寸关尺。诊室里静得只听见窗外蝉鸣,药柜上的铜葫芦晃了晃,飘来股当归混着陈皮的香。半晌,他松开手,又掀起徐明远的眼皮看了看,问:"你退休后,是不是顿顿离不开红烧肉、酱肘子?前阵子楼下新开的卤味店,我见你天天去买。"
徐明远愣了愣,点头:"可不是嘛,以前上班忙,现在清闲了,就好口荤的。有时候中午懒得做饭,啃俩酱猪蹄就对付了。"
"这就对了。"岐大夫转身从药柜下翻出个粗瓷碗,倒了碗温水递给他,"你这热,不是肾阴虚的火,是脾胃虚得'烧'起来了。"
徐明远刚喝口水,差点喷出来:"脾胃虚?那咋还发热?我翻《医宗金鉴》,说发热不是实火就是虚火,虚火就得滋阴,黄柏、知母是滋阴的良药啊。"
"你只看了半截。"岐大夫拉过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往两个粗瓷杯里倒了点凉白开,"你看这茶壶,要是底下柴火足,水烧开了冒热气,那是实火,得把柴火撤了。可要是柴火快灭了,就剩点火星子,壶底反而结了层黑灰,看着像有火,其实是烧不起来了——你这脾胃,就像这快没柴火的茶壶。"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李东垣在《脾胃论》里说,'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你顿顿吃肥甘厚味,脾胃运化不动,就像给灶台堆了满柴,却没力气烧,时间长了,脾胃里的元气就被耗光了。下午三点到五点是申时,对应膀胱经,可膀胱经的气得靠脾胃养着,脾胃虚了,膀胱经的气跟不上,就容易发热。这时候你用黄柏、知母,这俩药是苦寒的,就像往快灭的柴火上浇冷水,脾胃更虚,火没压住,倒把元气浇得更弱了。"
徐明远皱着眉琢磨,半晌嘟囔:"可我口干、小便黄,明明是热象啊。"
"那是'虚热'。"岐大夫起身走到药柜前,抽出抽屉里的白术片给他看,"脾胃虚了,不能运化水湿,水喝进去留着变成痰,不能上承到嘴里,就口干;不能往下排,就小便黄。这时候得把脾胃的'柴火'重新烧起来,让它自己能运化水谷,热自然就退了。"
他转身要开方子,徐明远却按住了他的手:"岐大夫,我再想想......您说的我没听过,我还是觉得是阴虚。要不我再试试加几味滋阴的?"
岐大夫叹了口气:"老徐,医书得活看。你这情况,用甘温的药才能补元气,要是再用苦寒的,怕是要出事。"
徐明远没听进去。他回家翻出《景岳全书》,看到"阴虚火动,当以滋阴为主",更觉得自己没错。上次用四物汤加黄柏、知母没见效,准是滋阴力度不够。他又找出黄芩、黄连,记得这俩是"清热燥湿"的,再加把枳实,能"破气消积",想着把"实火"往下导导,准能好。
结果当天晚上就出事了。药熬好喝下去没多久,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像塞了团湿棉花,晚饭一口没吃进去,夜里汗出得更凶了,睡衣湿透了两层,稍微动一下就头晕眼花。
"老徐,你这是咋了?"老伴王桂英半夜醒了,摸他后背全是冷汗,吓得直哆嗦,"明天赶紧去岐仁堂,别自己瞎折腾了!"
徐明远嘴硬:"没事,可能是药劲没过去。"可第二天早上,他连下床都费劲,腿软得像踩在泥里。
他不甘心。又翻书,看到二陈汤能"化痰燥湿",想着自己痰多,肯定是痰湿重,于是又在二陈汤里加了黄芩、黄连、黄柏、知母,还加了麦冬、五味子,记得这俩能"滋阴敛汗",觉得这次准能把汗止住,把热消了。
药熬出来是深褐色的,苦得他龇牙咧嘴。喝下去不到一个时辰,他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柜子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