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先前为了迎合魏忠贤,后来又全面倒向小天子,他的政治投机固然得到了巨大的权势,但不可避免的也产生了无数政敌。
孟绍虞是他维持自身致仕后体面的继承人,有点像徐阶交棒张居正,但无论张居正还是如今的孟绍虞,他们其实都有自身的政治主张。
孟绍虞内心深处是鄙视黄立极抄家治国的,他的政治主张更倾向于以南济北,消泯党争,所以他虽然接近黄立极,但并不是真正的阉党,只是要依靠黄立极的扶持而已。
当然,孟绍虞不知道,在原本历史上,在众正盈朝的时代,他最后也一样被打成阉党,黯然下台,直到大明结束,也再未被启用。
如今的孟绍虞资历够了,但也有个巨大的缺陷,他和小皇帝几乎没有交集。朱慈炅虽幼也是实权皇帝,如果没有什么大变化,根本不可能选择他。
孟绍虞反对废除科举不是为了反对废除科举,而是要借这个议题,向朱慈炅展示他的眼光能力,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孔贞运倒是没有孟绍虞的雄心要角逐首辅之位,在他看来,他是接任张瑞图的最佳人选,因为他也是朱慈炅的老师。他只需要按部就班,不出什么大漏子,入阁基本上板上钉钉。
孔贞运比较注重的是维持与朝臣之间的关系,他需要口碑,需要仕林声望。小皇帝想要废除科举的声音一传出来,孔贞运就觉得这是他巨大的机会。
如果他能借助和朱慈炅的师生关系,说服朱慈炅收回这个荒诞的想法,那么他的影响力将直线上升,便是内阁也不敢小瞧他。
孔贞运当然也知道朱慈炅不是易与的主,要改变他想法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以拖待变”的策略,希望能够让朱慈炅暂缓实施,他为此准备了许久,如果没有阻力,他至少有八成把握。
可惜,两个人都有点做无用功了。朱慈炅对朝臣的掌控力超乎想象,会前演讲直接决定了会议议题,而且先声夺人,直接把孟绍虞和孔贞运打为“罪臣”。
这导致孔贞运直接哑巴,孟绍虞也不敢“顶风作案”。他俩不提科举之事,温体仁等人本来就是气氛组,更不可能站出来违逆皇帝。
他们想要启动这个议题唯一的指望就是内阁了,但黄立极的到来,内阁也波诡云谲。
黄立极首先开口。
“陛下圣意,臣等受教。子曰:天下有道,礼乐征伐由天子出。陛下今日倡议大明礼制,老臣以为,时矣势矣。
陛下开海于沪,十字教自外洋而来,假述华礼,实传蛮制。工商兴于东南,利欲鸱张而礼法困缩,此国乱之始,唯有申礼以制。
世人常说,以孝治天下,然孝亦礼也,陛下以礼治国,正名礼大,老臣钦佩之至。诸位,礼当议当讲,当常议常讲。礼部,责无旁贷。”
黄立极的话,会议室内几乎没有人做出反应。之所以用几乎,是在安静片刻后,礼部左侍郎温体仁开口了,他语气恳切,态度谦卑。
“陛下和元辅的指示高瞻远瞩,直指我大明当前问题的核心。
礼崩之先声,即为党争。天下事皆争,然而似乎都忘了在礼下之争。南北之乐异,终使乐坏,天下一统当先礼同。小吏贪弊,皆因谋利失礼,国之正道,当同欲合礼。
是故,陛下说讲礼,我等不能只讲礼,还要制礼、学礼、行礼。以礼求治,国之正道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温体仁身上,他一句“党争为礼崩先声”,如同棒喝。连刘一燝都极为震撼,因为党争可争不可说。
礼部官员们则更是一个个难以置信,会议前的温体仁,一副维持科举即是维持朝纲的强硬表态,让大家都觉得他今日要为科举张目,但没有想到他第一个响应讲礼之说。
朱慈炅的眼中也露出了小星星,温卿知朕。是啊,讲礼不是讲礼,讲礼是统一思想,连接上下,融合南北,消泯党争,天下同欲。
“不错,朕以为礼部就是一帮吃白食的,没想到还有温卿这样的明白人。诸位先生,你们看,由温卿担纲制礼,主持天下礼议如何?”
会议室内一片吸气声,黄立极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孟绍虞,老夫提醒过你,你在坚持什么呢?他摇摇头。
“甚好。老臣无异议。”
刘一燝苦笑了一下也连忙表示。
“可以,老臣也无异议。”
孙承宗皱了皱眉。
“制礼,当以礼部之名,名不正则言不顺。”
朱慈炅点点头,
“孙先生所言甚是。这样,温体仁升尚书,掌南礼部印如何?”
朱慈炅此话一出,孔贞运如遭雷击,什么废除科举,啥事都全部烟消云散了。孙承宗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嘴唇微张,只见美髯乱动,却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