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可惜,他的剿贼方略没问题,可执行的人却出了问题。
就在卢象升于南阳布下天罗地网,誓要将高迎祥残部一举歼灭于汉江北岸之际,来自己方阵营的掣肘却如期而至。
不久前,卢象升以七省总理身份发出的紧急协防公文,被星夜送到了湖广巡抚王梦尹和郧阳抚治宋祖舜的案头。
可当湖广巡抚王梦尹扫过这封措辞急切、言之凿凿的公文时,却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哼!”
“卢建斗啊卢建斗,你也有今天?”
“等了这么久,你可算是求到本抚头上了!”
看着这封公文,他的思绪不禁飞回了年初在凤阳的大会上。
当时卢象升因不满湖广方面剿匪不力,竟当着所有官将的面,对他这位封疆大吏严词斥责,丝毫不留情面。
事后更是一纸奏章直达天听,弹劾他“督剿不力,贻误军机”。
那时,王梦尹刚上任湖广巡抚没多久,手下兵将都被卢象升带走了,他拿什么抵御贼寇?
可卢象升不分青红皂白,硬是把他和宋祖舜给狠狠斥责了一通,还让他俩在皇上面前吃了不小的瓜落。
这笔账,王梦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这等宦海沉浮了十几年的老人看来,卢象升不过是个凭借军功、骤然幸进的愣头青罢了。
仗着皇帝的些许信任,就敢目中无人,全然不懂大明官场“和光同尘、上下相契”的道理。
王梦尹笃信,卢象升这种只知道闷头打仗,全然不懂政治艺术的愣头青,迟早会因为一次兵败而失去圣眷,摔得粉身碎骨。
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完全犯不着跟着这种莽夫在前线拼死拼活,承担风险。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这才是为官之道。
管他什么剿贼大计,只要能守住襄阳,便是大功一件。
但王梦尹转念一想,卢象升毕竟还顶着“总理七省军务”的头衔,名头大得吓人。
所以一些表面工作,他还是要做一做的。
于是王梦尹收起公文,脸上挤出一丝凝重,对堂内卢象升的信使点了点头:
“卢总理的军令,本抚已经知晓。”
“贼情如火,确乃紧要,你先回去禀报卢总理,本抚自会酌情处理。”
那信使只是个普通军汉,哪里听得懂这种官场套话。
他见王抚台接了命令,也没多想,只以为大功告成,于是在行礼后便匆匆回去复命去了。
送走信使后,王梦尹回到内院,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他招来左右,吩咐道:
“去,即刻向外面传话。”
“就说本抚昨夜偶感风寒,突发急症,需要静卧休养一段日子,暂时不能处理公务。”
“省内一应事务,由藩臬二司酌情代劳。”
好一个“酌情代劳”,王梦尹直接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下属。
什么防守汉江,什么拦截流寇,跟本抚的“风寒”说去吧!
而他麾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员们见状,也明白了顶头上司的用意,于是也纷纷当起了甩手掌柜,对卢象升的军令置之不理。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郧阳抚治宋祖舜的耳中。
宋祖舜的品级、权势远不及王梦尹,本就战战兢兢,唯上官马首是瞻。
他原本还对是否要派兵协防犹豫不决,此刻见到巡抚都直接称病,置身事外了,他哪里还敢出这个风头?
难道要自己带着这点可怜巴巴的兵马,去硬撼高迎祥那帮穷寇?
他可不敢。
于是,宋祖舜也有样学样,毫不犹豫地对外宣称“旧疾复发,卧床难起”,紧闭府门,谢绝了一切公务。
就这样,两位地方官员,用一场拙劣的表演,轻松挡下了卢象升的军令。
整个汉江防线,从襄阳到均州、光化、谷城,直至郧阳府段,竟然未增派一兵一卒!
原本应该壁垒森严的天堑,此刻却如同无人之境。
而这对于高迎祥等人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此时的高闯王,正带着仅存的三千残兵败将,在汉江北岸崎岖的山道上偷摸行军。
在他身后,卢象升的追兵紧追不舍;在他身前,又有奔腾的汉江挡住了去路。
高迎祥此时可谓是绝望无比,在他的设想中,汉江边上肯定已经驻满了明军的队伍,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可当他站在山顶,看着不远处宽阔的江面时,不由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人呢?明军呢?
怎么可能没人?
也不怪高迎祥,他这一路溃败,属实是被卢象升和各路明军给打怕了,也被打出了心理阴影。
这么重要的汉江防线,怎么会如此安静?连条巡逻的江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