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却干涩沙哑得不像话,“你爸他……他好好的!”
“王叔。”陈念打断了他,脸上反而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你不用再为难了。”
“那么多革命先烈,为了建立一个新中国,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牺牲了。”
“你告诉我,我爸爸是个大英雄。那他执行的,一定是最高级别的,最危险的任务吧?”
王虎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执行这种任务的英雄,有多少,是能活着回来的呢?”陈念的逻辑清晰得可怕,也残忍得可怕。
“所以,‘在外面执行任务’,‘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跟家人联系’……这些话,都是用来安慰烈士家属的,对不对?”
他看着王虎,一字一句地问。
“我爸爸,是烈士,对吗?”
王虎看着眼前这个才二十出头,本该在享受青春的年轻人,却用这样冷静的方式,在剖析自己父亲的“死亡”。
王虎的沉默,在陈念看来,就是默认。
陈念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少年时代所有幻想的破灭,有得知真相的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包袱的解脱,和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怪不得。”陈念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怪不得我每次考试拿第一,妈妈都那么高兴,她说,爸爸知道了,一定会为我骄傲。”
“原来,他是真的在天上看着我。”
王虎再也忍不住,他猛地转过身,抬起手,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
“王叔,你哭什么。”陈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而坚定,“我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王虎没有回头。
“现在我明白了。”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们都有爸爸,我没有。我很羡慕,甚至有些……怨他。”
“我不是没有爸爸。我的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把自己的命,都给了这个国家。”
“那我,作为烈士的后代,怎么能躲在新加坡,心安理得地享福呢?”
“所以我回来了。”
“王叔,你别告诉我妈妈。她会担心的。”
“我要留在这里。”陈念站起身,看着眼前这片巨大的,充满了噪音和尘土的工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我的专业是建筑。国家现在要搞四个现代化,到处都需要建设。这里,就是我的战场。”
“我爸爸,还有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英雄,用命给我们换来了今天。”
“我作为烈士的后代,我有什么资格躲在国外,享受安逸的生活?我有什么资格去住高楼大厦,开漂亮汽车?”
“我学的,是建筑。那我就应该回到这片最需要建设的土地上!”
“我爸爸没能走完的路,我来替他走!”
“他没能亲眼看到的那个美好人间,我来亲手,一砖一瓦,把它建出来!”
“王叔,你放心。”陈念看着目瞪口呆的王虎,郑重地说道。
“我不会给他丢人的。”
“我不能丢了我们烈士家属的脸面!”
说完,他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没动的茶水,对着王虎,郑重地一敬。
然后,一饮而尽。
像是,在跟那个已经“牺牲”的父亲,立下一个誓言。
王虎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的动作,被撞得向后翻倒,发出一声巨响。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重重地拍在桌上,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饭馆。
他怕。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钟,就会忍不住,把所有的真相,都吼出来。
他一路狂奔,冲回那辆虎头奔里,然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方向盘上。
“呜——”
喇叭发出一声沉闷而悠长的悲鸣,像是一头受伤野兽的呜咽。
王虎趴在方向盘上,这个在香港黑白两道,杀人都不眨眼的男人,此刻,肩膀却在剧烈地耸动着。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他通红的眼眶里,决堤而出。
山哥啊山哥……
你听到了吗?
你那个你不敢认的儿子,他把你,当成了他一辈子的信仰!
他以为你是烈士!
他正踩着你铺好的路,以你为荣,为你……在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