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重新坐回桌前,打开一台离线硬盘??这是《星渊》最原始的剧本雏形,从未上传云端,也不曾交给任何助手整理。屏幕上跳动着一行行泛黄的文字,那是七年前他在出租屋用一台二手笔记本写下的第一稿:《星火》。当时的名字还带着少年气的炽烈,如今已被更冷峻、更深邃的《星渊》取代,但内核始终未变??人类能否在失去地球之后,依然守住人性?
手机震动,是乌尔善发来的消息:“刚和NASA顾问团开完会,Elena moss同意参与引力塌缩场景的心理模型构建,但她坚持要在牺牲桥段加入一段‘意识上传失败’的闪回,她说这能让观众直面‘永生幻想的破灭’。”
陈凌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指尖在键盘上停顿片刻,回了一句:“告诉她,我不仅同意,还要把那段拍成全片最残酷的一幕??不是技术失败,而是情感拒绝被复制。”
他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现代人总以为只要把记忆数字化,就能延续灵魂,可真正构成“我”的,从来不是数据,而是那些无法编码的瞬间:母亲哼唱的童谣跑调了一个音,初恋牵手时掌心出汗的温度,暴雨夜里独自坐在阳台抽烟时听见的一声猫叫……这些琐碎,才是人格的锚点。
而当AI试图模拟这一切时,只会制造出一个无限接近却永远差一步的赝品。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到墙边,拉开一幅遮挡已久的布幔。后面是一整面手绘的世界观时间轴,从2045年人类发射第一艘深空殖民舰“启明号”,到3023年新家园议会投票决定是否废除汉语教学,横跨近千年历史。每一条分支都标注着关键抉择节点,如同命运的岔路口。
其中一条红线格外醒目:**2187年,“语言净化运动”爆发,第三代移民焚毁所有汉字典籍,宣称“唯有遗忘过去,才能成为新人类”。**
这一幕源自他对现实的忧虑。他曾亲眼见年轻编剧嘲笑古文“难懂无用”,也听过海外华裔孩子说“我不算中国人,我只是黄皮肤”。文化断层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它始于一次轻率的忽略,终于一代人的集体失忆。
“我们带不走整个国家。”他曾对林昭说,“但我们能带走一种思维方式??比如‘家国同构’的责任感,比如‘天人合一’的生态观,比如‘士不可不弘毅’的精神气节。如果连这些都不带,那走出去的就不是文明,只是一群换了星球的流浪者。”
凌晨三点,他拨通张颂文的电话。
“还没睡?”声音沙哑却清醒。
“刚做完梦。”对方低声道,“梦见自己漂在舱外,回头望地球,已经小得像颗煤渣。我想喊人,可通讯频道全是杂音。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英雄,只是被选中的尸体。”
陈凌闭上眼,喉咙微微发紧。“那就对了。我要的不是悲壮,是真实。一个老人面对死亡时不会慷慨激昂,他会后悔没多陪陪孙子,会惦记阳台上那盆没浇水的绿萝,会突然想起小学同桌的名字,却再也联系不上。”
两人沉默良久。
最后张颂文问:“你说,一百年后,还有人看这部电影吗?”
“不知道。”陈凌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但如果有一个孩子,在某个陌生星球的夜晚打开它,然后哭了??那就够了。”
挂断后,他打开录音笔,录下一段口述旁白,准备交给后期团队嵌入电影终章:
> “他们说我们逃离了地球,其实我们没有逃。我们只是把根须藏进了身体里,带着土壤的记忆继续生长。也许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会忘记长城的模样,会读不懂李白的诗,会笑话说祖先居然相信‘落叶归根’……但只要他们在星空下仍会感到孤独,仍渴望与他人建立羁绊,仍愿意为一句承诺赴死??那么,我们就从未真正离开。”
元旦过后,《星渊》进入高强度拍摄期。青岛基地实行三班倒制度,昼夜不停。易烊千玺已完全进入角色状态,连续五天拒绝使用手机,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每日仅靠定时摄入营养剂维持体力。他在日记本上写道:“我已经分不清是在演宇航员,还是我本来就是他。昨天做梦,我看见自己的骨头上长出了电路板。”
某次实拍中,虚拟穹顶突发系统故障,原本平稳运行的星域背景骤然扭曲,星辰逆向旋转,空间错位如万花筒崩裂。导演组立即喊停,技术人员紧急抢修。
但陈凌却按下暂停键:“别关。让千玺继续演。”
镜头再度开启。年轻的宇航员站在失控的宇宙前,头盔映照着破碎星空,缓缓摘下手套,任由一只机械蜘蛛爬过掌心??那是飞船自我修复系统的微型探针。
他轻声说:“你也迷路了吗?”
全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