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在寂静中流淌，仿佛又将他拉回那个拍摄结束的夜晚。那时全场无人说话，只有空调系统轻微嗡鸣，如同宇宙深处传来的背景辐射。而现在，这声音成了唯一活着的证据，证明他们真的拍出了那样一部电影??不是为票房，不是为奖项，而是为了把某种即将被遗忘的东西，从时间的裂缝里打捞出来。
他关掉录音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十年前他在出租屋拍的：墙上贴满手写剧本碎片，桌上摆着泡面盒和半瓶白酒，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疲惫的脸。背面写着一行字：“如果有一天你能站在戛纳领奖台上，请记得今天你有多不甘。”
他轻轻摩挲着纸面，忽然笑了。笑自己当年竟以为“不甘”就是终点，殊不知真正的起点，恰恰是从接受失败开始的。
手机震动，是刘艺菲发来的消息：“刚下飞机，巴黎降温了。但《她们的时代》首映厅坐满了人，很多女孩举着写有‘我愿意成为你’的牌子。你说得对，思想比红毯更亮。”
他回了一句：“那你替我也站一次。”
天边渐白，第一缕光刺破云层，洒在控制台积灰的按钮上。他走过去，拂去灰尘，打开一台旧电脑。屏幕闪烁几下，终于亮起，跳出一个弹窗提示：【是否恢复上次未保存项目？】他点了“是”。
画面跳转到《归墟》第二十三场戏的分镜草图：周冬雨饰演的诗人蜷缩在废墟角落，手中紧攥一本烧焦边缘的诗集。镜头缓慢推进，她抬起脸，眼中第一次浮现出色彩??一抹极淡的蓝，像是童年记忆里母亲围巾的颜色。而就在那一瞬，整座城市的数据网络突然锁定她为“高危情感源”，警报声撕裂长空。
陈凌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指尖轻触屏幕上那抹蓝色。“我们要的不是反抗系统，”他曾对编剧组说，“而是让观众问一句：如果连悲伤都要被禁止，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昭走了进来，披着风衣，手里拎着两杯热咖啡。“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她说，“窦肖刚传来消息，《归墟》的AI伦理顾问团已经组建完成，成员包括三位前谷歌工程师、一名神经哲学博士，还有一个特别人选??北京安定医院的一位长期住院患者，他说他‘三十年没连过网，所以脑子还算干净’。”
陈凌接过咖啡，轻啜一口。“挺好。真正的疯子往往比正常人更清醒。”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星渊》的时候吗？”林昭靠在墙边，望着空荡的舞台，“你说你想拍一部‘让人看完不敢刷短视频’的电影。现在，《归墟》是要让他们连登录账号都不敢了吧？”
“不是不敢，是不愿。”他纠正道，“当一个人真正体验过眼泪的温度，谁还会去追逐算法推送的廉价刺激？”
阳光渐渐铺满整个空间，照亮了墙上残留的标记线：这里曾是“启明号”主控舱，那里是生态循环区。如今它们都成了历史遗迹，如同长城断壁，无声诉说着某段远征的痕迹。
林昭忽然问：“你觉得《星渊》改变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走到那面曾遮盖世界观时间轴的布幔前，伸手一拉??布幔滑落，露出整幅手绘长卷。七年心血凝结于此，每一笔都浸染着焦虑与信念。他的目光落在“语言净化运动”的红线上，低声说：“它让我相信，哪怕只有一万人看懂了那首邓丽君的歌，文明就不会断。”
“可有人还在骂你精英主义。”她提醒道。
“我知道。”他点头，“但他们骂的是‘看不懂’，而不是‘不重要’。这就够了。问题从来不怕尖锐，怕的是没人提。”
正说着，技术员小李匆匆赶来，脸色紧张：“陈导，出事了！《归墟》剧本泄露了一部分，在境外论坛流传，标题叫《中国版黑镜：政府如何用艺术操控民众情绪》。已经有几家外媒准备跟进报道。”
林昭皱眉：“又是老套路，把深度解读成阴谋。”
陈凌却笑了：“那就让他们报。最好配上截图，让更多人看到那一页??诗人写下‘我爱你’三个字时，整个监控系统崩溃的画面。”
“你不担心被曲解？”
“曲解也是一种传播。”他平静地说，“只要原作还在，真相就有机会回来。就像敦煌壁画，千年来被风沙掩埋、被强盗盗取、被误读成迷信符号，可当它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时，美依旧能击穿所有偏见。”
中午，他回到北京办公室，发现门口站着一位陌生老人。对方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枚褪色的军功章。见到他，缓缓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