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眼神凶狠的武士模样的家臣率先开口,他声音粗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陛下!左府大人!如今我们兵力虽弱,但京都守备也未必铁板一块!尤其是信西那老贼,注意力多半放在防范外援和监控各大家族上,皇宫或他本人的府邸反而可能守备空虚!不如集结我们现有全部力量,挑选死士,趁夜奇袭皇宫或信西的府邸,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能侥幸擒杀信西,或可瞬间扭转局面,群龙无首之下,其余乌合之众必作鸟兽散!”
“荒谬!此计万万不可!”藤原赖长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刻厉声反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他习惯性地挺直了腰板,试图维持住昔日左大臣议事时的威仪与气度,尽管此刻这姿态在如此狼狈的环境下显得如此滑稽和不合时宜,“敌我力量悬殊至此,犹如萤火之于皓月,蝼蚁之于泰山!仓促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此乃毫无胜算的匹夫之勇,绝非良策!” 他挥舞着手臂,语气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面人的脸上,“我们应当借此地利,高筑壁垒,固守待援!等待大和等地忠于皇室、或与藤原氏有旧的兵马得知消息,前来汇合!届时我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再以清君侧、靖国难之名,堂堂正正发兵京都,昭告天下,方是王道!是正途!”
显仁在一旁听得心急如焚,血液都快涌上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强挤出一丝理解的表情,以尽量温和、劝慰的口吻对藤原赖长说道,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发颤:“左府,左府!你的顾虑,朕明白。固守待援,确是稳妥之策。但……但如今是非常之时啊!信西手段酷烈,行事果决,绝非优柔寡断之辈,绝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的时间。若坐等援军,先不说那些援军是否会来,何时能来,路上是否会受阻,只怕信西的兵马很快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猎犬一样找到这里……届时我们困守孤宅,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岂不是任人宰割……”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绝望的结局不言而喻,沉重的恐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然而,藤原赖长却像是被冒犯了权威,或者说被他内心那套根深蒂固的“正道”理论所束缚,语气变得更加坚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和训诫的口吻:“陛下!您的心情,臣理解!您渴望速战速决,一雪前耻!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儿戏,岂能行此险招?!我们如今在道义上尚未完全准备妥当,讨贼的檄文未发,起兵的大义未彰,天下人何以景从?即便……即便我们侥幸得手,刺杀了信西,也必然被朝中那些趋炎附势之徒污为弑君作乱、以下犯上的叛臣贼子,如何能服众?如何能安定天下人心?届时必然引发更大的动荡,给其他虎视眈眈者以可乘之机!此事,关乎国体,关乎陛下您的万世清誉,断不可行!必须从长计议!” 他再次搬出那套“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理论,引经据典,全然不顾窗外已是危机四伏,刀兵加身,死神临近的脚步清晰可闻。
显仁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猛地低下头,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他瞬间变得狰狞扭曲的面容,掩饰住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如同实质的怒火和深深的、彻骨的失望与鄙夷。他不再说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因为他知道,再说下去,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会扑上去掐死这个愚蠢透顶、迂腐不堪的所谓“盟友”!
最终,这场关乎所有人生死、本该激烈辩论的会议,就在藤原赖长这看似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实则迂腐不堪、脱离现实的固执己见下,得出了一个令人绝望乃至窒息的结论——放弃一切主动出击的可能,按兵不动,固守在这小小的、根本无法长期坚守的御所里,等待那些不知是否存在、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甚至不知会不会临阵倒戈或直接被信西半路截杀的远方援军!将所有人的性命,寄托于渺茫的运气和敌人可能出现的失误上!
会议在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气氛中草草散去。显仁独自一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游魂般,踉跄着走到御所后院冰冷的、铺着残雪的石板庭院中。残月被流动的乌云时遮时露,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冷风吹过枯枝,发出如同冤魂呜咽般的声响。他抬头望着那轮在云隙中挣扎的、模糊的月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甚至付出了近乎舍弃亲生骨肉的惨痛代价,忍辱负重,好不容易逃出那个金色的、令人窒息的牢笼,不是为了在这里坐等信西的屠刀落下,不是为了和藤原赖长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一起,走向必然的、屈辱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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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和一种走向极端的、不计后果的疯狂,在他早已荒芜的心田中疯长,缠绕了他的理智。他不能再指望那个被所谓的“正道”束缚住了手脚的迂腐盟友了。他需要自己的力量,一种能够打破眼前这令人绝望的僵局、甚至能够颠覆一切、让所有辜负他、背叛他、轻视他的人都付出代价的力量……无论那力量来自何方,无论那力量多么黑暗、多么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