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那场惨烈的败局,如同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反复在他脑海中上演:冲天而起的烈焰,吞噬了他最后的据点白河北殿;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相交的刺耳铿锵、以及忠心部下临死前发出的凄厉惨叫;还有他所想象的,他那同胞弟弟雅仁,那看似慵懒、实则冰冷刺骨的眼神……这一切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
在少数几名伤痕累累、却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忠诚的武士拼死护卫下,他侥幸冲破了官军尚未完全合拢的包围圈,一路跌跌撞撞,逃到了东面的如意山。站在荒凉的山坡上,回望京都方向那依旧隐约可见的、象征着毁灭与失败的滚滚浓烟,显仁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和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山风呼啸着吹过他破烂的衣袍,带来远方的血腥气,也吹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的火苗。
“罢了……罢了……”他嘶哑着开口,“大势已去,回天乏术。你们……不必再跟着朕白白送死了。各自散去,寻条活路吧。朕……不,我,已决定就此出家为僧,向朝廷……向我那‘好弟弟’……投降。”说出“投降”两个字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抽搐。
“陛下!万万不可啊!”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浑身血污的武士激动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我等深受皇恩,愿誓死护卫陛下!只要找到机会,联络上那些依旧忠于陛下的地方豪强,我们未必没有东山再起、重整河山的机会!”
“东山再起?重整河山?”显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拿什么东山再起?赖长卿生死未卜,凶多吉少!各地势力都在冷眼旁观,趋炎附势!谁会为了一个失去了一切、如同丧家之犬的前天皇,去对抗如今如日中天的现天皇和那个老谋深算的信西?不要再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了,也不要再为朕……做无谓的牺牲了。走吧!这是朕……最后的命令……”他的语气从激动渐渐变为疲惫的死寂。
就在武士们悲愤交加,泪流满面,准备遵从他这最后的、充满绝望的命令,转身离去时,一个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边缘阴影里的武士,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调开口:
“陛下,或许……事情还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转机。”
显仁循声望去,昏沉的目光辨认出,这正是之前那个向他引荐播磨流异人的武士!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让他苍白的脸颊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又是你!那个无用的妖人!他非但没能帮到朕,反而险些害死朕!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朕面前说什么‘转机’?!”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扑上去。
然而,那名武士却异常镇定,他甚至又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显仁更近,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陛下请稍安勿躁,切莫动气。上次确实是所托非人,那个异人不过是略懂皮毛、招摇撞骗之辈,失败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次,情况截然不同。”说来也怪,在他的话语中,显仁那狂躁激动、几乎要失控的情绪,竟真的莫名地平复了一些,只是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有……有什么不同?”显仁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对方。
“那个异人,终究只是懂得些歪门邪道、上不得台面的凡人,自然成不了气候。”武士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但陛下可曾想过,如果我们寻求的帮助,并非来自凡人,而是来自真正的、拥有莫测伟力的‘非人’之属呢?”
“真正的……非人?”显仁皱紧了眉头,心中升起一股荒谬感,却又夹杂着一丝被绝境逼出的、病急乱投医般的期待。
“是的。盘踞于深山老林之中的精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妖魔,游走于阴影之中的异类。”武士缓缓说道,语气充满了诱惑力,“他们或许并非秉持仁义道德之辈,行事准则也与人类大相径庭,甚至可能伤人、食人。但只要条件合适,利益一致,目标相同,他们同样可以成为合作的伙伴,成为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在他们眼中,人类的权势争斗,王朝的更迭兴衰,或许正是他们获取所需资源、扩大自身影响力的绝佳舞台。”
显仁将信将疑,内心充满了矛盾:“寻求妖怪的帮助?这……这简直是自取灭亡!而且……你区区一个武士,怎会认识……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再次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武士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再次避而不答,只是说道:“陛下不必知晓我的具体身份。您只需要知道,我已经尝试着与‘那边’取得了初步的联系。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有‘使者’循着踪迹来找您。不过现在……”他突然侧耳倾听,远处似乎传来了隐约但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和官兵的呼喊声,“您还是先设法继续摆脱这些烦人的追兵为好。记住,主动投降,和被狼狈不堪地活捉回京,在谈判桌上,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筹码,两种结局。”
显仁心中一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疑虑。他也顾不得再追问这名神秘武士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