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底沉溺了进去。
白天,他依然勉强支撑着,按照菅牧典的安排,进行着那些越来越熟练却也越发麻木的“显圣”表演,在特定村落外制造恐慌,念诵那些天狗为他准备好的、充满恨意的台词。但回到这间孤寂的木屋,他便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油灯常明,他佝偻着背,几乎将脸埋进那卷越来越薄、字迹越来越少(或者说,是“转移”到他脑中越来越多)的古经里,口中念念有词,发出无人能懂的古老音节和破碎词句。眼神时而空洞无物,仿佛灵魂已游离天外;时而又爆发出骇人的、野性而狰狞的光芒,那光芒不属于“崇德天皇”,更像是某种集体意识的愤怒投射。
他开始出现明显的言行不一和逻辑混乱。有时会对着空荡荡的墙角,用那种古老语言的腔调,急促地说着什么,仿佛在与无形的幽灵对话;有时又会突然用“朕”的口吻,厉声质问虚空中的“天津神”为何不公;偶尔,他甚至会盯着自己骨节分明、因为长期握笔而有些变形的手,露出困惑迷茫的神色,喃喃道:“这手……握过笏板,也握过笔……现在,该握什么?……山姥的柴刀?……天狗的团扇?……还是……”
监视他的妖怪并非没有察觉这些异常。一位妖怪在一次听到崇德在屋内用古怪腔调发出似哭似笑的低吼后,忍不住向菅牧典汇报:
“参谋大人,赞岐院……最近似乎不太对劲。总是一个人对着破经卷嘀嘀咕咕,说些完全听不懂的话,眼神也怪吓人的。是不是……念佛念得有些癔症了?”
当时的菅牧典正忙于筹划下一步“神迹”和流言散布的细节,闻言只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她那毛茸茸的狐尾,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算计的笑:“哦?癔症了?那不是更好吗。一个半疯的、充满仇恨的前天皇,扮演‘复仇者’岂不是更逼真,更能让人相信?只要他还记得仇恨,还能按照我们的示意去行动,管他脑子里念的是佛经还是咒语。继续观察,只要他不试图逃跑或自杀,就不用特别理会。”
她完全没把崇德的异常当回事,更未曾想过要去仔细检查那卷看似普通的残破古经。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崇德精神寄托的普通旧物,甚至可能是他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垃圾。她低估了“信仰”和“认知”本身所能蕴含的、超越感知的恐怖力量,也低估了那位秘神投下的“石子”,能在一个人(尤其是心怀极致怨恨的人)的意识海洋中,激起何等滔天的、混合了历史沉淀物的巨浪。
她不知道,崇德的意识深处,正在经历一场无声却天崩地裂的风暴与重构。虽然名义上,“崇德天皇”这个基于过往记忆和自我认知的主体意识尚未被彻底抹去或吞噬,依旧占据着表层的“驾驶席”,但他思维宫殿的基石、墙壁、乃至每一件家具,都正在被强行填入的、属于无数“他者”的砖石——那些被差别民数百上千年累积的血泪、苦难、风俗碎片与集体仇恨——所挤压、覆盖、改造。
过多且彼此矛盾冲突的意识碎片在他有限的意识空间里激烈冲撞,让他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变得越来越迟钝、怪异、不合逻辑。他时常陷入长时间的呆滞,对外界呼唤毫无反应,唯有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的恨意,变得越来越趋向于某种非人的、抽象的、仿佛承载了亘古以来所有“不公”与“反抗”的狰狞集体意志。
然而,这种濒临崩溃的混乱状态,似乎也并非那位幕后观察者所乐见的最终结果。纯粹的混乱无法形成有效的“障碍”,更像是一团无序的噪音。在某种更高层面力量的悄然引导与“梳理”下,这些强行融合的、充满矛盾的“怨恨”质料,开始自发地寻找一个共同的、极其强烈且清晰的宣泄口与凝聚核心。
通过日复一日近乎自虐般的诵读(那更像是一种献祭式的仪式)、吸收那些古老文字中蕴含的集体痛苦记忆、以及持续不断的自我暗示与诘问,崇德在无意识中,进行着一场残酷而彻底的自我洗脑与意识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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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能够勉强统合所有破碎意识、平息内部冲突、赋予所有痛苦一个“意义”和“方向”的“终极答案”,如同深海中的怪物缓缓浮出水面,逐渐在他灵魂的深渊里浮现、凝聚、固化:
我,是显仁,也是所有被驱逐、被遗忘、被诅咒之灵的汇集。
我,是天皇,也是被踩在尘埃里的“障碍之民”。
我,是人,也是妖,更是世人恐惧所投射出的“天狗”化身。
我,是皇权斗争的失败者,也是历史伤痕的活体祭品。
我,是个人怨恨的顶点,也是集体仇恨的宣泄点。
我,即是“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