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一条可能的出路,都像是在揭示一道更加坚固的囚笼栅栏。每一条路,都布满了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荆棘,充满了难以预测的巨大风险。山谷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剩下寒风掠过山石的呜咽之声,以及伤兵因忍耐不住疼痛而发出的、极力压抑的呻吟,更添几分悲凉。
性急的张飞再也按捺不住,焦躁地低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兄弟和这千把号弟兄,就在这荒山野岭里等着饿死、冻死,或者被曹贼的探马发现吗?依俺看,就去投那吕布!好歹当初也一起打过袁术,算是有过香火情分,总比跑去河北看袁本初那眼高于顶的家伙的脸色要强!至少,吕布跟曹贼是死敌,咱们去了,还能一起琢磨怎么对付曹操!”
关羽抚髯沉吟,再次开口,声音沉稳而富有条理:“三弟所言,虽显急躁,却也不无道理。吕布固然不可深信,然其势力与曹操已成水火不容之势,我等前往投靠,或可被其视为增强了对抗曹操的一份力量,短期内为了共同的大敌,或可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使我等获得宝贵的休整时机。再者,通往关中的路径,虽有关隘险阻,但秦岭余脉、伏牛山等地山峦起伏,林深路险,未必不能寻觅到一些偏僻小径,设法穿插迂回而过。相比之下,投奔袁绍不仅路途遥远险恶,更前途黯淡;而投奔刘景升,虽是最佳之选,然希望实在过于渺茫,近乎幻想。”
刘备凝神倾听着两位生死兄弟的分析,心中那架无形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摆、权衡。投奔袁绍,确实如云长所言,前景黯淡,且路途艰险;投靠刘表,虽是理想归宿,但现实条件几乎将其封死;投靠孙策,缺乏任何基础与契机。环顾四周,似乎真的只剩下西投吕布这一条路,虽然明知是与虎谋皮,险恶异常,但却是眼前所有糟糕选项中,唯一看起来具备一丝“可行性”的选择。至少,吕布掌控着朝廷,名义上占据着大义名分,自己以失地州牧的身份前去“归附”,在面子上还算说得过去,不至于太过难堪。
更重要的是,在他内心最深处,对曹操背信弃义、水淹下邳、致使无数军民惨死的刻骨恨意,与那份复兴汉室、不甘就此沉沦的执拗信念,共同驱使着他,必须选择一个能够与曹操持续对抗、甚至有机会复仇的势力。而放眼当前天下,除了北方的袁绍(暂时无暇南顾),明确与曹操势同水火、且有实力与之周旋的,便只剩下西方的吕布了!
“好!”刘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将手中那根代表抉择的枯枝“咔嚓”一声折为两段,掷于地上,“便依二位贤弟之见!我们西行,设法穿越曹占区,入关中去投吕布!”
目标一旦明确,一股悲壮而决绝的气氛立刻弥漫在整个残军之中。然而,紧接着便是更加冷酷的现实问题:如何安全穿越如今已被曹操势力严密控制的广袤区域?所剩无几的粮草如何补充?这千余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残兵,如何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这次漫长的迁徙?
关羽再次展现出其缜密的一面,提议道:“为隐匿行踪,避敌耳目,可将现有队伍化整为零,分作十数股小队,每队数十至百人不等,各自选择略有差异的山间偏僻小路行进,并约定好几处隐秘的汇合地点与联络暗号。行军需昼伏夜出,极力避开所有官道、驿站与大小城池。至于粮草……”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只能沿途寻机向那些偏僻村落零星购买,或以财物交换,若……若实在山穷水尽,不得已时,或许只能效仿古人,‘取用于野’了。”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的无奈之举,意味着前路将充满更多难以想象的艰险与苦难,注定会有更多的人在漫长的迁徙中因伤病、饥饿、掉队或遭遇小股敌军而永远失散,甚至倒毙于荒山野岭。
刘备目光沉重地扫过眼前这一张张面黄肌瘦、眼神中带着茫然与最后一丝希望的脸庞,心中如同压着万钧巨石。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只能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就……就依云长之计安排!所有人,即刻就地寻找隐蔽处休整,尽量恢复体力!待到天色彻底黑透,便依次出发!”
残阳如血,将整个荒凉的山谷浸染得一片凄艳,那颜色如同他们刚刚经历的那场惨烈败局,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刘备、关羽、张飞三兄弟并肩站立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光凝重地望向西方。那里,是连绵不绝、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巍峨神秘的群山峻岭,是通往关中、通往吕布、也通往更加莫测风险与未知命运的歧路。复兴汉室的道路,从未像此刻这般布满了如此多的荆棘、坎坷与迷雾,但他们已然别无选择,只能携带着这残存的最后一点力量与不甘熄灭的信念之火,再次踏上这条吉凶未卜的流亡之途。前路漫漫,祸福难料,唯有兄弟三人同心戮力,咬紧牙关,在这乱世的夹缝中,挣扎求存,以期那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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