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杨朱的思考如同冷风穿堂:若连“我”之存在都被消解于虚幻的“义”“名”“天下”,如同朝露滴入大海般消失不见,那么所“爱”之天下、所“利”之苍生,又从何立足?天下不过是由无数个体凝聚而成!如同身体由血肉骨骼组成,每一个细胞皆不可或缺。若其中一部分被视为必须切除的病灶,这身体还能称作完整吗?还能健康地存在吗?
我那被误解的“拔一毛”宣言,正是对这席卷天下的“道德绑架”与“群体绑架”风暴的断喝!犹如站在涛涛洪水前竖起的一道矮小栅栏,警示此处为边界!任何以崇高“利他”之名对个体无休止的侵占行为必须叫停!这非吝啬自私,而是守护人之为“人”的本真与尊严,是对每一个微末存在最深沉、最不易的尊重与敬畏——即便它仅似微尘细小,即便轻如一毛,即便薄如蝉翼,那也是每个人独立于世的珍贵标志,神圣而不可侵犯。
杨朱之名,如同被贴上了“一毛不拔”的夸张符咒,行走于众嘲之间。但真正深究我之思想者便会发现,《列子·杨朱》篇中一段妙论早已揭示了完整的逻辑:“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此句核心不在首句“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而在于“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此为最关键的玄义所在!我反对的从来不是“利天下”,亦非提倡冷酷自守、铁石心肠;我痛斥的乃是单方面、不对等的“损己利人”。
若“拔我之毛”以利你,此乃我之损。若以此逻辑,“拔你之毛”以利我,岂非你之损伤?当“拔A之毛以利B”被默许为道德准则而通行无碍时,实际上在塑造A群体对B群体进行剥削与收割的恶性循环模式——当某个“崇高目标”存在时,弱者之毛即理所当然成为强者追逐私利而可随意摘取之物。
我所呼唤和期盼的图景则是:“人人不损一毫”——你的毛神圣不可侵犯,我的毛同样不容触碰。“人人不利天下”——非指冷漠不仁,而是从根本上弃绝以牺牲某些个体为代价、去满足另外群体(即便被称为“天下”)的思维逻辑。
我主张的“治世”,是构筑于个体边界得到互认、彼此尊重基础上的平衡状态!它意味着人人有权筑起己身的小小篱笆(范围即其人身界限),同时承诺绝不非法翻入他人院内肆意践踏。如同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中,我们彼此无意识保留的那一小块空间——虽小但必需,是文明最直观的体现。既非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戏,也非“奉献”旗帜下无休止的单向牺牲。它渴求的是所有人能够在自身那片小小篱笆内安居、呼吸、舒展枝叶;无惧被掠夺侵吞,亦不存夺取他人之歹心,形成稳定而平等的共生关系。
今日社会某些“隐形拔毛”行为,在“效率”与“公共利益”之名的覆盖下何其隐蔽?某些App强行索取的敏感权限,是否在不知不觉间“拔”走了用户的“隐私之毛”?某些算法以精准服务为名,悄悄“薅”走我们的时间与注意力,是否无异于一种精心设计的“拔毛”行径?再观职场,老板一句“大家要有奉献精神”,加班成为理所当然,年轻人健康的“生命之毛”不正在被无情拔除吗?
世人常将我与庄周相提并论,认为皆属道家源流。那逍遥自在的庄子,曾经写下那一段着名寓言: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好个“曳尾于涂中”!宁可活着在泥巴里打滚,也不愿意死掉后骨头被供在香堂上。多么潇洒快意!
对比之下,我那“拔一毛而不为”的论调,未免显得僵硬固执,如古树般毫无情面可言。但深究根源,却与庄周的“乌龟哲学”有着血脉暗通之处——我们都警惕权力与虚名对人本真生活的侵蚀与扭曲!
庄周以神龟之喻所拒绝的,是庙堂“崇高”地位对鲜活生命的禁锢,是对自由灵魂的桎梏。我的“护毛”宣言所针对的,则是“利天下”这类冠冕堂皇的名义对个体的侵害。我们皆在“名”“利”“天下”等巨型词语构成的宏伟建筑之外,固执地、不屈地守护着一寸存身之地、一份生命本来的呼吸!只是守护策略不同而已:庄周以智慧之姿绕开了华丽牢笼,在泥塘自由摆尾;而我则高举“一毛不易”的盾牌直面冲突,以强硬姿态宣告:此为我的界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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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城市里的年轻人,对那令人窒息的“成功学”和“精英叙事”深恶痛绝,自嘲“躺平”“佛系”,岂非正是对庄周“曳尾涂中”